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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诈骗者“凶狠很多”:王星案后,中港台受害者还原产业全貌及营救困境(组图)

1天前 来源: BBC中文网 原文链接 评论0条

过去一年,许博淳本已很少再做恶梦,但当中国演员王星被骗到缅甸的事件被曝光后,他在手机刷到当地的各种画面,夜里又开始辗转反侧,睡不好了。

今年39岁的他一年多前经历了跟王星几乎一样的事情。

缅甸诈骗者“凶狠很多”:王星案后,中港台受害者还原产业全貌及营救困境(组图) - 1

图像来源,BBC NEWS CHINESE

图像加注文字,许博淳在诈骗园区时(左)与获得释放后(右)与家人视讯。

2023年7月,在上海生活的许博淳接下一宗到云南当临时演员的工作,为期三个月。6日,他从上海南站坐36小时硬座火车前往昆明,再转车到西双版纳。抵达当晚,他就被收去手机护照,被持长刀的人要胁攀过大山,越过国界进入缅甸,最后被迫成为诈骗园区一员。

在那里,他目睹生命的脆弱:四人被枪杀,没有业绩的人会被棍子打,“求饶也没有用”。但他没有像王星般幸运,四天就被救出来——这样日子他过了两个多月,家人付了近百万人民币赎金后才获释。

出来之后,许博淳一直做恶梦、掉头发。在那些梦里,他还是站着、被人用棍子往屁股一直打一直打。

2023年8月,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OHCHR)发布电诈报告,指出超过12万人被迫在缅甸进行网路诈骗活动、身在柬埔寨的则有10万人。同年,关于缅北电诈的电影《孤注一掷》在中国上映,触发社会对诈骗园区的讨论,但此后事件慢慢隐没在人们的视野。

一直到王星失踪,大众惊觉缅甸诈骗死灰复燃。李玲是意大利威尼斯大学亚洲和北非研究所博士生,长年关注东南亚诈骗产业发展及受害者支援。她告诉BBC中文,诈骗犯罪其实一直都蓬勃发展,各地园区之间均有保持交流,“跟2022年相比的话,(规模)都有变大变多”。

她还提到,与柬埔寨不同,缅甸在2021年爆发军事政变后,军政府机构“完全分崩离析”,这导致他国政府、非政府组织难以介入救援,而当地受害者受到的暴力对待,也比柬埔寨的“要凶狠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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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Getty Images

图像加注文字,2019年缅甸出台“赌博法”,允许外国人开设赌场,也给诈骗产业提供了便利。

高薪工作成鱼饵

许博淳接临时演员的活将近十年,他视这为谋生的一种方式。2020年疫情爆发后,他全职从事临时演员职业,接这种活就变得“好像家常便饭”。他原本在一所教育机构任职,上海封城后被裁员。

2023年6月底,他在微信群里看到一个去云南的招募,号称月薪一万元人民币。他算过,如果能在剧组待上两到三个月,包吃包住,既可以缓解生存压力,也能攒下钱,“防止现在大环境的不确定(性)”。

他7月初从上海出发,花了近两天时间才到达西双版纳的集合点。当时夜幕降临,许博淳发现还有四个跟他一样来“工作”的人,负责人点好人数后,就把他们载到一处山脚下。一下车,“除了月光看不到任何的路灯、工作人员,什么也没有的感觉”,许溥淳才感觉不对劲。

身边的树林里冒出十几个身穿迷彩服的男人,他们腰间别着刀。其中一人开口安抚:“你们不要慌、不要怕。”他说在山的另外一边,有许多从泰国走私过来的货,需要许博淳他们配合,“去背一下”,“来回就两三天的时间”。

一说完,这些人就拉着许的手往前走了。许博淳形容,那不是正常的山路,满是溪流石子,走没多久,“鞋子湿透了,大腿也蹭了很多泥土”。但“迷彩服”不让退出。

歇息的时候,许博淳问那四个人为什么来。当中一人回,“大概是一周前,他们的老乡回家请吃饭去唱KTV,说赚了很多钱,就是(因为)这种背货,然后介绍他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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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Getty Images

图像加注文字,不少中国受害者从云南省跨越中缅边境被骗去园区。

经济下行导致的生活困难,促使人们出外谋生。

2023年11月,中国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一份治理电诈工作报告,当中数据显示,中国检方以电信网络诈骗、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以及掩饰、隐瞒犯罪所得三类罪名起诉的25.3万多人中,53%人没有稳定职业。值得留意的是,有31%的犯罪者年龄在25岁以下。报告形容,在校及刚毕业学生逐渐成为犯罪集团的吸收对象。

李玲曾经在2022年到2024年间,对中国电诈幸存者(从缅甸逃脱的人)进行追踪调查。她接触到的100多人中,超过一半年龄在25岁以下。

“现在(中国)大学生或中专生就业率是非常低的,那也促使他们想出国去谋生路。”2023年6月,中国16至24岁的青年失业率攀升至21.3%,创下2018年有统计以来新高。

除此之外,李玲还发现受害者来自的省份变得更多更广。“之前的话,很可能我们遇到的大多都是像江西、云南、广西、广东,然后最近我们都会有遇到东北三省。”她猜测,当邻近地区的人们变得有警觉,诈骗者也开始把手伸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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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Getty Images

图像加注文字,缅甸诈骗团伙集中在三个地区:缅北老街、金三角地区大其力,还有缅东妙瓦底。

骗子“杀熟”渗透各个微信群

走过好几条泥路、坐过摩托车、大卡车,两天过去,许博淳一行人最后抵达缅北效区一家农家院子 。

他这样描述第一眼的情景:院子是密闭的,看不到光。30多个穿着绿色服装、有长步枪和电棒的缅甸雇佣兵,围着七、八十个赤脚蹲在地上的中国男人。他们都戴着手铐,很多看着像未成年,“有的趴了墙正在被打”,拿棍子打人的是华人。

许博淳说,那个院子是一个“人口贩卖中转点”——每天都会有园区的代理来挑人。每个人刚到院子都有一个标签,他自己的标签是“许博淳7月11号”。他还听过一个传闻,如果30天没被选走,这人就会被送到妙瓦底或是医疗船上进行器官交易。

除了等人来挑,许博淳说,这些华人会用被困者的手机强行刷脸解锁,“第一步是把你的支付宝微信各种钱刷走,第二步是强行的用你的手机做贷款。”他见过人反抗,结果有四个人在他前被枪杀掉。BBC目前无法查实这种行为。

第三步,就是加入被困者的微信群。诈骗团伙里的华人会用小号潜入受困者手机的微信群中,观察不同讯息,时间久了再慢慢发去各种虚假的讯息,骗人过来。

不断学习语术,是骗人的一个关键。李玲也感到,诈骗已经到了一种“防不胜防”的状态,人们不是说有警觉性就可以,“王星这个事件如果你去细挖它的话,你会发现他们(骗子)用的是非常业内的语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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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BBC NEWS CHINESE

图像加注文字,2024年12月25日,台湾火舞表演者谢岳鹏经泰国被骗到缅甸诈骗园区。

诈骗渗透进各个行业且不限于中国大陆的华人圈。像许博淳被骗去云南的通告,一开始表明是“S级的大制作”,“大演员、大导演、大制作”——这让受害人觉得,保密是必然的。所以到达云南后,对方要求交出手机身份证,他也没有任何怀疑。况且接到通告,他还要先经过一轮面试,“他有要求身高,然后年纪不要太大,也要求能说一些台词”。

去年12月,台湾火舞表演者谢岳鹏在Facebook社群“街头艺人资讯交流平台”看到出国表演招聘。贴文中写的是繁体字,应招流程跟平常在台湾接洽的一模一样,留言区也有很多业界朋友留言。

在私讯后,对方能出示交通安排以及跟人员交接的详细安排,“我觉得真的蛮像台湾人”,谢岳鹏于是没有怀疑地登上飞往曼谷的飞机,落地后坐上七、八小时车,直到从湄索坐木船过了河,才知道出事了。

“因为对方说的语言已经不一样,也有军人拿着枪、全副武装在那边,然后他们身上贴的国旗也都不一样了,”谢岳鹏感叹,“那时候才开始觉得说:啊,惨了,大难临头了。”

“这个很可怕,”李玲感觉到,诈骗集团找了各种外包人员,写出不同的招聘案——有的时候,这些外包人员甚至不知道是为诈骗而写。更重要的是,在她接触到受害者中,有人更是从“58同城”等正规求职网站找到工作,最后才知道被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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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Taiwan CIB

图像加注文字,台湾火舞表演者谢岳鹏在Facebook社群“街头艺人资讯交流平台”看到的出国表演招聘。

越来越嚣张的园区

除了诈骗招数层出不穷,园区每次转移地方,都变得越来越猖狂——这跟它的发展历史相似。

1990年代初,台湾兴起电信诈骗产业,后来扩散到中国福建福州。但自2009年两岸签订协议共同打击,诈骗基地就转到东南亚。当时菲律宾、柬埔寨开放赌牌,为网络赌博诈骗提供了温床。

据澳洲墨尔本大学当代中国研究讲师方易仁(Ivan Franceschini)与李玲等人的实地研究,从2010年代中期开始,原本只在住宅单位或酒店运作的诈骗公司聚在一起,共享设施,形成现在的“园区”模式。

2019年,柬埔寨颁布“禁赌令”,诈骗集团又要转移。那年,缅甸出台“赌博法”,允许外国人开赌场,变相给诈骗产业提供便利。于是团伙慢慢在缅甸三个地区集中:四大家族控制的缅北老街、金三角地区的大其力,还有KK园区所在的缅东妙瓦底(Myawaddy)。

近年,中国警方不断打击缅北诈骗,到2023年成功逮捕“四大家族”头目。今年11月,中国公安部发布消息,称近缅北地区规模化园区全数被铲除,但同时表示涉诈人员向南到了妙瓦底等地区。

珍尼弗(Jennifer Wang)是全球反诈骗组织(GASO)顾问,她以“音乐椅”形容产业行动,“今天这里不行了,我就去柬埔寨,柬埔寨不行了,我去菲律宾,来来去去都是同一个集团在搞诈骗,结构全部一模一样。”

她指出,园区的运营全由物业管理公司负责,要转移地方时,诈骗集团也“只是搬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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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Getty Images

图像加注文字,2021年,缅甸军方发动政变后,武装抵抗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近年缅甸不稳的局势,也让集团变得肆无忌惮。

2021年,缅甸军方发动政变后,武装抵抗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军政府的力量压不住它们——2022年9月,全国330个乡镇中,军政府只控制了不到四分之一。

许多园区都有武装提供保护伞。以王星所在的妙瓦底为例,那里位于缅甸东南部的克伦邦(Kayin State),由克伦边防军(BGF)力量占据,官方难以靠近,“我做什么东西反正都没有人管,我肯定是越弄越嚣张,”珍尼弗说。

在院子待到第23天,许博淳终于被选走。他被带到果敢老街“红莲宾馆”。据他提供的照片,宾馆外观就像大陆其他小县城的老旧宾馆无异,但从外部看去,每扇窗户都安上了一层很密的防盗铁窗。

许博淳记得,宾馆一共有七层,每层楼有两个诈骗团队、各100人,“基本都是中国人”;另外还有二、三十名缅甸人持枪看管。工作时间从早上十点半到凌晨两点,每人会被发一台电脑、四台苹果手机,保持20个帐户在Instagram上跟人聊天,诱骗他们投资泰达币(USDT)。

每天会有两顿饭,主要是面条。有一天吃饭,他听到团队领导跟老板说,“你别总是搞你们福建的紫菜汤给他们喝呀”。这让他认定老板就是福建人。

可是他很快就没胃口吃。第一周适应期过后,还出不了业绩的人每天在下班后都被体罚——每个团队折磨人的方式都不一样,“我这个团队是喜欢用棍子从屁股往下打,像我隔壁那个团队喜欢拿烟头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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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Getty Images

图像加注文字,缅甸东南部的克伦邦(Kayin State),与泰国边境城市湄索(Mae Sot)仅一河之隔。

如何从园区里“捞人”

不过在园区里,每个月至少有一次“报平安”的机会。

8月,许博淳终于能用上电话,在全程被盯着的情况下找好友聊天。他联系上一起长大的朋友,不断聊起自己已经不在的父亲,希望朋友能看出端倪,他又把所在地址发给朋友,然后删除记录。

9月29日中秋节,许博淳再次联系上朋友,但朋友表示:“救你很难……内地警方取证很难,而且跨国沟通很难。”

在发现家人失联后,警方总是民众第一个想到的求助方式,但他们往往在这里碰壁——“不予立案”。王星事件之后,有人在网上整理出一份“星星回家计划”文档,供人填写受害者资料。截至发稿时,文档录得超过1700个个案,当中接近一半人都表示警方“不予立案”。

“成年人的话,首先立案(率)其实是挺少的,并不是你报案他就给你立案,”李玲说,证据对警方来说很重要,“只有你知道是谁卖你,然后你的图片说(显示)你已经被拘禁了,或者受到暴力对待,你才可以被立为‘非法拘禁’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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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BBC NEWS CHINESE

图像加注文字,许博淳作为受害者是以“非法拘禁”立案。

2023年,来自云南的郭小姐一家在接到派出所电话后,才知道17岁的弟弟人在缅甸佤邦。她先去户籍地派出所报警,再致电中国驻缅甸大使馆、驻曼德勒领事馆,但最后都获得没有后续跟进。

过去四年,珍尼弗一直在参与救援工作,她说,碍于行政和外交问题,这过程一般进展很缓慢。

官方救援渠道大概是这样子:在立案以后,所在县的公安要把案子报备省厅,省厅再报给北京,北京要报给外交部、外交部再转给大使馆,然后发出公函,敦促当地警方办案。“如果走到这么远的话,最少都要几个月”,珍尼弗说。

焦急的家属只好转向民间救援队,从园区里“捞人”。

几乎每天,珍尼弗都会接到来自妙瓦底的求助,但她坦言不太乐意接缅甸的案子,“你没有给赔付(赎金)你是出不去的”。

作为非政府救援组织,珍尼弗坚持不缴赎金,她觉得这是一件没完没了的事情,“今天你在缅甸把五个人用赔付的方式搞出来,他同一天不知道在哪里又骗了十几个人进来,这件事情永远是不可能救得完。”

在小红书、抖音、快手上,郭小姐见过不少民间救援队。她进了一些群,发现被骗的人数量庞大,最多的一个群有400多人。她也曾问过价:在佤邦邦康要20到30万人民币,老街要价40万是常态。

香港人阿美(化名)的家人在2024年8月失联。在报警后,她直接收到园区联络人传来报价,说要50万美元(约400万港元)赎金。阿美表示无力支付,对方回复“没有办法”,只好“安心上班”。跟郭小姐一样,阿美也有发邮件联络中国驻泰国大使馆,但获回复事件在缅甸发生,不能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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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Getty Images

图像加注文字,今年11月,中国公安部发布消息,称近缅北地区规模化园区全数被铲除。

不给赎金、官方未能跟进,珍尼弗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就是你把你自己的新闻弄大,希望泰国可以帮你”。

在王星失踪后,其女友在微博发帖求助,获知名演员转发关注。在王星失踪的第四天,泰国警方就表示已成功寻回。珍尼弗觉得网友的猜测有道理,“我觉得就真的就是一通电话而已”。

事实上,虽然泰国对缅甸没有管辖权,但两国关系一向密切。目前许多受害者都是从泰国边境城镇湄索(Mae Sot)过去妙瓦底,泰国对事件也有一定责任。泰国也主宰部份缅甸资源。像妙瓦底的电力就是由泰国提供。

李玲说,“我们一直在开玩笑,就是只要泰国敢把妙瓦底的电给断了,他们就工作不起来。”

不过确实,无论是香港政府还是台湾,在救援方面他们都有寻求泰国帮忙——谢岳鹏最后被告知有人帮缴了3万美金赎金,成功在1月14日回台。过程中,台湾驻泰国代表处、移民署驻泰警官和和泰国观光警察总局有份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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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EPA-EFE

图像加注文字,在王星失踪的第四天,泰国警方就表示已寻获他。

是诈骗犯,还是人口贩卖受害者?

在弟弟失踪的两个月间,郭小姐问过好几位捞人的人,最后在一位家属的牵线下,找到可信的人,花了27万人民币把弟弟捞出来。

跟珍尼弗一样,郭小姐也不觉得弟弟是被“救”出来,“只能算人和钱的交易”,而且她相信这个捞人也是产业链中的一环。只不过那时候,“(赎金)确实是唯一的手段。”

中国官方在救援上没有发挥作用?李玲说,并不完全是。她提到,过去中国面对未成年受害者,也迅速在国内逮捕了人贩子,“中国这边的手续是齐全的”。2024年曾也有未成年人在柬埔寨被困,李玲说,有人带着警方证明直接到了当地,希望把受害人带回家。

那为什么对于其他案件,中国似乎一贯被动处理?李玲认为,说到底,就是中国对人口拐卖案件的不重视。

目前,大陆《刑法》中并没有“人口贩运”罪,只有“拐卖妇女儿童”罪。“他把男性拐卖撇出了这个法律之外,”李玲说,园区大部份都是男性受害者,但中国大陆就是不愿用“拐卖”这个词,接案件的人自然也难以跟进。

另外一个主因,是中国“会觉得他们是罪犯,都是诈骗的”,她说,“如果这个口子(人口贩卖)开下来的话,所有人都会说自己是人口拐卖受害者,那么警方去处理这类案件的压力就会变大。”

但李玲不断强调,确定人口拐卖受害人身份非常重要性。她提到,泰国目前有受害者辨识机制,当中结合了跨专业团队 (MDT)合作,评估受害人是否符合人口拐卖定义——王星获泰国警方确认为人口贩运受害者。

李玲指出,人口拐卖的受害人会得到官方证明文件,不仅降低了回国遭受审判的概率,也能得到非政府组织各种资源帮助。

更重要的是,只有进到这个鉴定程序,专业团队可以在访谈中获得更多的证据,有助整个产业调查,“我们需要知道现在的最新的趋势,在园区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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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BBC News Chinese

图像加注文字,但许博淳又以违法者身份遭到了处罚。有的电诈受害者同时也成为了诈骗者,令人唏嘘的同时也让援救行动变得复杂。

王星事件之后

王星回家之后,一名国内受害者家属创立了一份电子文档,供失踪者亲人填写。但不到一天,文档涌入大量恶意信息,文档最后在五天内下架。一些海外的中国人又开始在网上创立一个备份。

备份文档发起人“李老师不是李老师”(网名)向BBC说,从家属报警不立案、文档下架、微博禁止评论,都可以清楚看出官方在刻意降温,而文档则希望能起到“向公权力施压的一个作用”。

文档负责人蒋不也说,在帮忙填写文档的过程中,他被庞大的个案数量吓到,而他惊讶不少案例是在2025年1月才发生,“这件事情其实根本没有解决,而且持续不断的发生”。让他更难过的是,有些当事者最久已经失踪七、八年,“可能已经遭遇什么不测,再也没办法跟家人联系了”。

2023年10月,家人透过捞人的中介缴付62万预付现金后,许博淳终于第一次看到太阳。他被载到中缅边境的清水河口岸,在那里家人再被要求付多20万才放人。回国后,因为没有身份证明文件,许博淳被视为非法出入境,遭公安拘留十天,两千元罚款。

直到今天,他没被确认为人口拐卖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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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Getty Images

图像加注文字,泰国湄索,泰缅边境泰方一侧的铁丝网。

至于许岳鹏,他在被困20天后获救。时间之短,他自己也感到匪夷所思,“我不是国家重要分子,也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回到台湾后,他在朋友家看了电影《孤注一掷》。但电影还没有放完,他就开始崩溃大哭,“一边哭一边发抖”。一个月前发生过的事仍然历历在目,像它当日在园区被打过的疤痕也还清晰可见。

本已淡出公众视野的电信网络诈骗再次曝光,大陆涌现泰国机票退款潮,也间接触发陈奕迅取消泰国演唱会。在于救援组织工作的珍尼弗而言,那是一件“开心的事”,“泰国是靠旅游业来赚钱的,你这样子搞了一波,泰国肯定会做事情(打击),但是他会做到什么程度,我们不知道。”

李玲也问过一些相熟的警察,他们说目前中国公安部也有发文“高度重视”,日后受害人立案可能性会变高,“可能还是非法监禁(名义),但是他一定会受理”。1月22日,中缅泰三国高官召开专门会议,表示就合作铲除妙瓦底电诈窝点“达成积极共识”。

在香港,政府也有加快行动。截至今年1月初,有12名港人仍处身东南亚被禁锢。保安局在1月12日率领专责小组前往泰国跟进,目前已有两人获救。

可是阿美则仍然在等。半年过去,她与家人只联络上三次:第一次求救、生日当天,还有1月1日元旦。

阿美说,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总经常发恶梦,梦到家人回来了,“但已经死了”。看到政府加快行动,她很有信心家人能够回来,只不过仍然无期。她早早作好最坏的准备——

“假如有一日知道他死了,那只是一刹那的事,但现在(等待)是一个很长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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