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惊魂夜”：总统6小时“戒严闹剧”背后谁赢了？（组图）

当地时间12月3日晚，韩国总统尹锡悦突然在首尔龙山总统府发表紧急谈话，发布紧急戒严令。韩国上一次戒严令发生在1980年5月“光州事件”时期，至今已过去44年。

由于民众和朝野两党议员的一致反对，该戒严令6小时后即被废除。尹锡悦为何会做出这一举世震惊的选择？

一场持续6小时的戒严

当地时间12月4日中午，数千名民众自发聚集在韩国国会大楼前，手举“弹劾尹锡悦”的标语，喊着“尹锡悦下台”的口号。这是韩国总统尹锡悦宣布实施“戒严”状态的第二天：12月3日晚，尹锡悦毫无预兆地通过YTN电视台发表紧急讲话，宣布实施“紧急戒严”。

“紧急戒严”的措施包括：成立戒严司令部，禁止韩国议员进入国会大楼，禁止一切政治活动和政治性质的集会和抗议，禁止罢工、罢课，对境内所有媒体和出版商实施军事管制，颁布军事法令允许戒严部队进行无证逮捕，授权可以实施旅行限制，由军事检查站控制国内行动，并禁止“否认自由民主或企图颠覆的行为”、禁止“假新闻”和“操纵舆论”。

对韩国人来说，“戒严”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名词。韩国当代史最早一次戒严发生在1948年建国前后。时任总统李承晚在济州岛宣布戒严后发生了严重暴力事件。最近一次戒严则发生在1980年5月17日：1979年10月26日，因韩国中央情报部部长金载圭暗杀时任总统朴正熙，引发全国民众持续近6个月的示威。示威在1980年5月17日被进一步扩大。韩国西南部光州的示威活动遭到全斗焕派出部队的镇压，最终导致数百民众死亡，史称“光州事件”。

当地时间3日深夜，尹锡悦宣布戒严（图 美联社）

“光州事件”后，因朴正熙军事统治破产，韩国逐渐走向民主化。1987年韩国实施议会制民主制后，军事强人宣布戒严的情景被尘封进历史。

“光州事件”44年后，尹锡悦又将韩国人重新拖进历史记忆。韩国《戒严法》规定，总统可在“社会秩序极度混乱导致行政及司法职能显著困难时”宣布“紧急戒严”。这一次，尹锡悦的理由是，韩国反对派通过“同情朝鲜”、“策划叛乱的反国家活动使政府陷入瘫痪”。

戒严令生效后，尹锡悦在国会大厦部署了军队，阻止议员进入。但即使游行集会被定为非法，还是有大量民众走上了街头反对戒严。韩国反对党也纷纷发声反对戒严：12月4日凌晨1时，当时已进入议会大楼的190名议员全票通过决议，宣布总统颁布的戒严无效。尹锡悦旋即宣布戒严解除，但由于凌晨内阁人数不够，戒严直到凌晨4时30分被正式解除，戒严司令部被解散。

尹锡悦的执政一直颇受争议。2022年5月，他高调就任韩国总统，两个月后支持率就首次跌破40%，四个月后一度跌至24%。

11月23日，韩国首尔的抗议民众（图 韩联社）

到2024年11月，韩国盖洛普民调显示，尹锡悦的支持率跌至17%，其中民众给出的正面评价包括“外交”(23%)、“经济·民生”（9%）等，而对他的负面评价中，最集中的是“金建希女士问题”（19%）和“经济·民生·物价”（11%）。

“金建希女士问题”直指尹锡悦的配偶金建希。她是韩国多所大学的艺术教授，也是韩国知名策展人，曾策展过奢侈品牌卡地亚收藏品展、当代艺术家安迪沃霍尔作品展。自从成为“总统配偶”（她曾公开说过不喜欢“第一夫人”这一称号）后，她不断被公民团体指控，指控内容包括在举办展览时收取回扣、硕博士论文抄袭等。

2023年11月，韩媒爆料金建希曾在过去一年里两次收受美籍韩裔牧师崔在英赠送的名牌化妆品香水和价值300万韩元的迪奥包，而送礼的目的是和金建希见面后，通过她向总统传递朝韩关系的意见。这名牧师后来接受媒体采访说，奢侈品是见到金建希的“入场券”。消息一出，韩国民众哗然，尹锡悦的民调支持率第一次跌至30%左右，金建希则被称为法国大革命时期被送上断头台的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的韩国版本。

虽然经过韩国反腐机构国民权益委员会的调查，金建希涉嫌收受名牌包一案被判定无罪结案，但关于她的诸多争议成为了反对党与尹锡悦斗争的抓手。

当地时间2023年4月26日，美国华盛顿特区，韩国总统尹锡悦（左二）和夫人金建希（左）与美国总统拜登及其夫人吉尔·拜登(右)在白宫举行国宴前合影。（视觉中国供图）

2024年1月，国会提交了“关于任命独立检察官调查总统夫人金建希及其家属操纵德意志汽车公司股价嫌疑的法案”（简称《金建希独检法》）。尹锡悦随后动用否决权否决了这些法案。2024年4月，韩国第22届国会选举结果中，国民力量党以108席落后于共同民主党的175席，国会形成了严重的“朝小野大”局面。9月，国会二度通过该法案，再次被尹锡悦否决。11月，反对党步步紧逼，国会第三次提交该法案。

近期，尹锡悦本人受到的批评也越来越多。2024年11月28日，尹锡悦的母校首尔大学的500多名教职工签署联名信，批评尹锡悦为富人减税、削减国家研发预算等、经济衰退等“政绩”，要求其主动请辞。几天后，声援的大学增加到20所，签署联名信的学者也增加到了1700多位。

除了对总统及其配偶的批评和指控，尹锡悦政府的施政也在遇到巨大阻力。就在本周，韩国议会先后大幅削减了政府和执政党提出的预算请求，还开始弹劾政府审计机构的负责人。

或是在内忧外患之下，尹锡悦选择了一步“险棋”，试图重新掌握政治权力。但尹锡悦失算了——面对他的选择，他背后的执政党国民力量党也选择“割席”。12月4日凌晨，在“要求解除紧急戒严令”的韩国国会紧急全体会议上，朝野两党达成一致。戒严解除后当天，国家力量党党首韩东勋在党内会议上表示，必须要求尹锡悦退党，内阁集体辞职，并罢免支持戒严决定的国防部长官金龙显。

韩国多个市民团体当地时间12月4日上午举行记者会，要求弹劾并罢免总统尹锡悦（图 央视新闻）

李在明的胜利？

3日晚，在戒严令公布后，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主席李在明立即前往国会，路上他用手机直播了全程，一边在直播中呼吁支持者来到国会，“人民应该保卫这个国家。请大家来国会。”几千名支持者真的跟随李在明来到现场。由于是深夜，国会出入口关闭，李在明以矫健的身姿翻墙进入，这一幕被直播记录下来，成为戒严之夜的意外插曲。

李在明1963年出生在韩国安东的一个贫困家庭，父母是厕所清洁工。他小学毕业后进入工厂当工人，却因工伤致残，差点失去左手。李在明没有上过初中，但自学通过了中考，经过系统性学习后通过了高考。从韩国中央大学法学专业毕业后，李在明受到韩国前总统卢武铉的启发，成为了一位人权和劳工律师，和韩国民间组织“民主社会律师”一起在京畿道城南市组织和倡导一家新医院。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4日，韩国首尔，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在国会门前发表讲话。随后国会通过解除戒严的决议。（图源视觉中国）

在政见上，出身极度贫困的李在明是左翼代表，他提出“益康扶贫”的政治哲学，旨在遏制权贵的特权和过度行为，支持社会最贫困阶层。进入政界后，李在明两次当选城南市市长，在任期间创建了备受好评的城南市福利计划。担任京畿道知事后恰逢新冠疫情爆发，李在明的新冠疫情对措施备受好评。2022年总统选举中，李在明以极其微弱的劣势（不到1%）输给了尹锡悦。

2022年总统选举中的两位竞争对手其实都不被看好。彼时被在野党国民力量党力推的尹锡悦是前总检察长，没有地方行政经验，还因极右翼立场被称为“韩国特朗普”、因厌女言论遭到韩国女性选民的抵制；而以出身贫民自称的李在明，自担任城南市市长以来也频繁受到与收受企业恩惠相关的调查。

尽管在总统选举中失利，李在明很快就当选了国会议员并担任共同民主党代表。此后，他就以反对派身份高调行事。2023年8月31日，他宣布无限期绝食静坐，以抗议尹锡悦政府没有明确反对日本核污染水排海、迁移抗日运动家洪范图胸像造成社会分裂、总统配偶金建希涉嫌改变基建计划为自己谋利等行为。李在明的绝食行动得到了全球媒体的关注。绝食到第18天时，他因健康状况恶化而被送医，但仍然没有放弃绝食，而是持续到了第23天才停止。

3月8日，韩国首尔，韩国执政党共同民主党候选人李在明现身竞选活动。 （图｜视觉中国）

围绕李在明和尹锡悦，韩国朝野之间的斗争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2023年绝食结束三天后，李在明因涉贪案被请至首尔中央地方法院接受拘捕必要性审查。在李在明看来，那是尹锡悦政府试图“清除政治对手”的举动。

2024年1月2日，李在明访问釜山加德岛新机场建设地时遭遇袭击，颈部左侧被刀扎伤。事后调查结果显示，刺杀他的凶手正是出于政治目的，为了阻止他当选总统而进行周密准备的。李在明恢复后表示，刺杀事件也是尹锡悦“煽动国民分裂，推行错误的理念斗争，导致社会形成两个极端，甚至发生暗杀政客恐袭事件”。

尽管政治分裂现象在全球各国都有存在，但韩国政坛的朝野对抗近年来尤其激烈。美国皮尤研究中心2021年10月的一项民调显示，17个发达国家的政治冲突指数中，韩国和美国并列第一。2019年韩国国内的一项调查也显示，韩国人认为政治立场是社会冲突最严重的根源，高于阶级、性别、民族和财富等其他维度。韩国政坛素来有赢者通吃，败者沦为阶下囚的惯例。韩国时代精神研究所所长严敬永（Zeitgeist Institute）在接受《朝鲜先驱报》采访时分析说，韩国政客习惯于将问题定性为孤注一掷的权力斗争，而不是寻求妥协、调解或说服。此外，在过去一个世纪里，韩国的政治面貌发生了巨变，不同世代的政治观念迥异，左右两派都有一定的支持者，彼此针锋相对。

在政治角力的高压下，尹锡悦的非理性选择不但没有加强总统尹锡悦的权力，反而为他带来了更大的麻烦。4日下午，韩国六个反对党在国会提交了针对尹锡悦的弹劾案。弹劾案将于本周四提交国会全体会议，并将于12月6日或7日进行表决。若他辞职或被免职，国务总理韩德洙将代理领导人一职，直到60天内举行新的选举。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4日，韩国首尔，一名女性手持写有“尹锡悦应该下台”的标语，参加反对韩国总统尹锡悦的烛光守夜活动。因其短暂而极端的戒严令在街头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抗议者，韩国反对派于12月4日开始启动对尹的弹劾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