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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位70后母亲,想要治好女儿的同性恋(组图)

2024-08-06 来源: 精英说 原文链接 评论0条

70后的红梅是一位单亲妈妈,女儿今年28岁,从小被红梅视为心肝宝贝。

如果不是想见女儿男友心切,红梅怎么也想不到,女儿口中的帅气男友,其实是个留着短发的帅气姑娘。

红梅难以接受女儿是同性恋的事实。她想,女儿一定是“得病”了。在痛苦和焦灼中,红梅试图寻找女儿“得病”的原因——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无果后,她一度怀疑,女儿是不是被人带坏了?为此,红梅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和女生约会,了解“拉拉”(指女同性恋)们的想法,以此找到救治女儿的“解药”。

从一开始的如坠冰窟,到被迫接受,再到理解女儿,成为一名“彩虹妈妈”(指性少数群体的家长),红梅说,“如果我都不能接纳我女儿,谁还能接受她?”

以下是红梅的讲述。

当一位70后母亲,想要治好女儿的同性恋(组图) - 1

“妈妈,我喜欢的是女孩子”

女儿工作后,我觉得她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但一直不见她有什么动静。有时我旁敲侧击暗示她,“公司里有人追你吗?”或者问,“周末去哪里玩呀?别总宅在家里”。每每提及感情问题,我的唠叨总被女儿一句“好烦”打回去,我只好作罢。

2018年的一个周末,我照常给女儿打电话,不忘念叨找对象一事,说要让熟识的亲戚帮忙介绍。不同于以往的不耐烦,这次女儿主动给我发了一张男友的相片。

“妈妈,我已经谈男朋友了。”

我看着手机里的相片,有些不敢相信,照片上的男生一表人才,我反复向女儿确认,直到得到女儿的肯定回答才放下心来。我心里乐开了花,拿照片给周围朋友炫耀,这毕竟是女儿第一次交往男友,我高兴坏了,感觉自己的宝贝女儿总算长大了。

当一位70后母亲,想要治好女儿的同性恋(组图) - 2

红梅的女儿|图源受访者

我在上海和朋友合伙开书店,女儿在广东工作,得知女儿交往了男友,我恨不得立刻订票飞到女儿身边替她把关,“妈妈想过来见见你的男友”。女儿没有同意,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过了两天,我继续给女儿打电话,假装自己已经订好了票,女儿有些生气,直接挂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我接到了女儿的电话。

“妈妈,其实我喜欢的是女孩子。”

在亲耳听到女儿这句话之前,我从未觉得女儿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她从小喜欢穿裙子,也会偷偷拿我的化妆品往脸上抹。我以为女儿是在开玩笑,“妈妈也喜欢女孩子,妈妈有很多闺蜜”。毕竟,有交好的女生朋友并不是什么多出格的事情。

女儿继续解释,“妈妈,我就是喜欢女孩子,我谈的对象也是女孩子,之前的照片是从网上下载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子就女孩子,你喜欢就好”。

“妈妈,那谢谢你啦!”

听到女儿郑重其事地道谢,我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微妙之处。女儿说话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大大咧咧的女儿和我打电话向来没大没小,从未有过如此正经的时候。

我联想到女儿最近的状态,从前给女儿打视频电话,她随时随地都会接,最近几周,她好几次没接视频电话。我又想起女儿发的朋友圈,像是和什么人出去玩了,有两天没在家住。

我心里一阵慌乱。我赶紧给女儿的表姐打电话询问。我把女儿的原话重复了一遍,迫切希望从外甥女口中得到“不可能”的回答。

外甥女的回答让我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她像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舅妈,你怎么知道了?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你”。一听这话,我感觉天都要塌了,手抖得难以自控。

在外甥女口中,我拼凑出女儿最近的感情动向:她交往了一位外地女友,并把这个看起来像假小子的女孩带回了家。挂掉电话,我瘫坐在床上,只觉得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我再次拨打了女儿的手机。

这次等待着我的,是女儿更加坚定的回答,“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就喜欢她”。

当一位70后母亲,想要治好女儿的同性恋(组图) - 3

图源电影《绿夜》

我彻底乱了阵脚,只感觉全身发抖,手脚冰凉,像是在海里溺水一样,想要抓住什么却怎么也抓不紧。我想起自己读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女同学因为喜欢女生,受到全班的孤立,初二没念完便退了学。从那时起,我便认定,同性恋是一种扭曲的病,会被外人看不起。如今“得病”的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我更不能接受。

我冲着电话那头的女儿大声质问,“你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你这是在抛弃这个社会,社会也会抛弃你的!”女儿没有说话,任由我发泄情绪。我越说越来气,感到自己掉入了十八层地狱,看不清下面还有多少层。一想到女儿未来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遭遇各种难言的取笑,忍不住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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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救女儿”

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命苦。

丈夫早年得病,去世前叮嘱我,一定要给女儿找一个负责任、对她好的男人。如今得知女儿的事,我只敢自己一个人躲在公司宿舍的单人间偷偷哭,害怕哭声太大传到隔壁宿舍,无法向同事解释。

那段时间在公司上班,我都有些心不在焉。同事见我状态不对,好意关心,我只能推脱说和母亲吵架了,心情不好。我实在难以将心中的苦闷诉说给同事。每到夜深人静,我就一个人在房间借酒消愁,喝酒喝得发昏了,才敢稍微放出声音痛哭。

我反复琢磨,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才会生出这样一个女儿。情绪激动时,甚至想不管不顾地飞到女儿身边,找那个带坏女儿的女生算帐。那段时间我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偶尔撞见同事说悄悄话,都要疑心是不是自己和女儿讲电话时被人偷听了。

我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有一次晚上喝多了,我拿起水果刀,在手腕处一刀一刀划下去。小刀造成的划痕不深,血慢慢渗出皮肤,随后一滴一滴掉在地上。看着地上的血迹,我突然反应过来,“我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女儿以后怎么办呢?”一想到自己走后,女儿要孤身一人面对旁人的流言蜚语,我瞬间清醒了大半。

“我不能想不开,我还要救女儿。”

我抓起一块干净的布,简单处理了伤口,平复情绪后给女儿发去消息:“女儿,知道你的事情以后,我真的不想活了。如果你不改,会被社会孤立的。”

女儿仍是坚定的态度,告诉我这已是既定的事实:“妈妈,我改不了了。”

我已经不记得那晚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自己喝了酒,劈头盖脸骂了女儿,大概还是那些“被社会抛弃”、“永远只能活在黑暗里”、“被人看不起”的话,女儿反手将我拉入了黑名单。

当一位70后母亲,想要治好女儿的同性恋(组图) - 5

图源电影《面子》

几天后,女儿重新加回了我,她什么也没说,给我发来一位彩虹志愿者的微信——那是一位男同性恋的母亲。

我不知道女儿在捣鼓什么名堂,半信半疑中加了对方。那位母亲将我拉入一个几百人的微信群,一入群我便得到列队欢迎式的招呼,“欢迎新家长、新家庭,欢迎新妈妈”。我对这个热情的社群毫无概念,突如其来的善意更是让我觉得莫名其妙,甚至一度觉得是女儿的女朋友出钱找了群演,来给我做思想工作。

后来我才知道,我加入的是一个服务于性少数群体的公益社群,群里有不少志愿者父母,因为彩虹象征着多元与平等,他们便称呼自己为彩虹爸爸、彩虹妈妈,为有需要的性少数伙伴提供帮助。

群里的彩虹家长阿国爸爸主动加了我,他劝解说,儿女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过去,没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在微信上和他一问一答,实际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想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我始终保持着对彩虹家长们的高度戒备心,但又十分好奇。群里发布了一个名为“上海骄傲节颁奖活动”的通知,彩虹家长梅姐热情地邀请我参加,我答应了。我迫切地想知道,群里的家长究竟是怎样一群人,他们聚集起来在做什么,而家长们所做的事情,和我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参加活动前,我特意叮嘱同事,如果我很晚还没回来,就替我报警。同事还很紧张,看我最近状态不对,怕我是被网上的男人骗了,想不开去找人家算帐。我也没解释自己去干什么。

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类活动,一进门就看到好多穿着西装打领带的人,大家端着红酒杯聊天,看起来正式又精致。来参加活动的爸爸妈妈和孩子们看上去都很和气,我觉得这些人不可能是坏人,戒备心放下了许多。

因为不认识其他人,我自己在会场里乱逛,看到那么多和我年龄相仿的家长,我心里直犯嘀咕,“他们的孩子都是同性恋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同性恋”。以前我觉得同性恋是变态,但这里的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活动正式开始后,彩虹家长们一个个上台发言,听到大家的故事我才确认,来参会的都是性少数群体的孩子和家长们。这让我意外极了。我以为像女儿一样的人,在上海都找不出10个,原来竟不止她一个人“得病”。我心里一下有了着落,既然这么多家长聚在一起,以后就可以一起计划,想办法把孩子改正过来。

我依旧为女儿的事情痛苦,但至少生活有了一个新的奔头——改造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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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改造女儿而做的实验

参加完活动,我对同性恋不再那么抵触,他们不是坏人,群里的家长也不是,但我依然不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同性恋。

有一次我梦到女儿告诉我,“妈妈,我现在喜欢男孩子了”,那个梦让我开心了很久。群里家长有时候会讨论,有家长说,自家孩子是天生喜欢同性。我想,这是因为遗传?但我不是同性恋,她爸爸也不是。我打电话给母亲,问家里是否有亲戚一直单身未婚,结果是否定的,丈夫那一头的亲戚也都是异性恋。

也有彩虹家长告诉我,孩子可能是后天受人影响。我又想,女儿是不是被什么人带偏了?

心里有了这个疑问,我吃不好也睡不好,总想着找到女儿“得病”的源头。我问女儿,她是不是跟女友学坏的,女儿否认了,但我不信。女儿告诉我,她和女友是在网上认识的,我猜测,女儿大概是无聊了在网上认识一个女生,和她在一起后自然而然就改变了性取向。

我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我问女儿,网上哪里能认识女同性恋,她告诉我一个交友软件。我下载了这个软件,给自己的账号包装一番,放上几张美颜后的照片,在个性签名留下“找对象”的标签,想借此了解“拉拉”们的内心想法。

之后那段时间,每天下班后我就在软件上和女生聊天。有不少人给我发私信,我选择性地回复了一些,但聊了几个,我都觉得聊不到一块。后来遇上一个大我两岁的女性,我和她很聊得来,每天关心对方的工作,“吃饭了吗”、“在干嘛呢”、“今天可能要下雨,出门记得带伞”。一来二去聊了半个月,我觉得有个闺蜜也不错,就主动提出要和她见面,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去之前,我没有做什么心理建设,女人和女人吃饭再正常不过,我想更了解对方,也想看看我会不会真的喜欢上她。

我们在一家茶厅约见。她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圆脸,外形上像个男生。但我没有那种和男人相亲时的局促感,很放松地坐下和她打招呼。她看起来有些紧张,我便开门见山地问了她的情况,了解到她十八岁时便出柜,父亲为此多次打骂过她。随后我也说了自己的情况,表示自己离异,有一个女儿。聊着聊着,我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

几天后,对方主动约我见面吃饭。再见面时,我觉得两人已经非常熟悉,走在街上我很自然地挽上她的手。我想,这就是和女生在一起吗?那我也可以成为同性恋,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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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电影《绿夜》

我们约着见了好几次,之后她邀请我去她家,我答应了。吃完饭,我和她坐在床上聊天,她劝我在家里住下,我说自己要回家了,她猛地起身抱住了我,沉重的喘气声在我耳边响起,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嘴唇已经快贴到我嘴边。那是我和她交往中第一次感到不适,我心头涌上一阵恶心,迅速推开了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她家。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生理性的抵触让我明白,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上女性。但女儿喜欢,这足以证明她不是被带坏的,我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改变女儿的念头从此被彻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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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彩虹妈妈

我发消息给女儿:“女儿,我接受你了,只要是你喜欢的人,我都支持。”

女儿又惊又喜:“妈妈,我就知道你会接受的。”

女儿并不知道我和拉拉交往的故事,她只当我主动接纳了她的身份。但我其实是被迫接受的,我想,女儿以后还要面对整个社会的异样眼光,既然改变不了她,我只能陪她一起经历。

我开始主动了解性少数群体的资料,和家长群里的家长们积极沟通,只要上海有相关活动,我就报名参加。有时是心理咨询师开课辅导家长,教我们如何正向面对,有时是公益组织开展活动。我能感觉到,随着一次次参与彩虹组织的活动,我的内心也变得更加强大。

每次遇到是“拉拉”的女生,我都会好奇地问问,她们的生活怎么样?看到她们过得很好,我渐渐不再为女儿是同性恋这个事实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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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参与公益活动|图源受访者

慢慢地,我也成为了志愿者妈妈,群里时不时有新家长进群,哭天喊地的程度,比当时的我更严重。有家长主动找到我聊天,我就把自己的经历分享给他们,当然也遇到过固执的家长,一听志愿者家长说话就破口大骂,认为是我们这些人带坏了他的孩子,“你们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还不够,生怕别人家的孩子不是”。

听到这些话,我也不难过,我觉得事实已定,总有一天家长要学会接受,时间长了家长会明白,孩子不是得了病,而是在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关于我和女儿的故事,我不知道讲了多少遍,在拍摄公益短片时分享,接受自媒体访谈时说起,在自己的社交账号继续讲。我觉得只要是有人需要我讲述,能帮助到人,我就愿意一遍遍讲下去。每一遍的讲述,哪怕只能帮助到一两个人,我也觉得是有意义的。

我讲了太多遍之后,女儿有一次开玩笑地埋怨我,“妈妈,我们公司的人都在网上刷到了你。别的家长是怕别人知道,你是生怕人不知道女儿是‘拉拉’”。我告诉女儿,我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即使别人知道了也没关系,这件事不丢人。人生那么漫长,女儿能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在一起,开心快乐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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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在镜头前讲述自己和女儿的经历|图源受访者

现在回头看当初的自己,其实所有的偏见都源于不了解。过年时,家里人问女儿是否有对象,我直接告诉他们,女儿喜欢女生。亲戚们责怪我没有教好女儿,我直言,如果非要问女儿为什么会是‘拉拉’,那就要怪身为母亲的自己把女儿生成了这样,性取向是改变不了的。

亲戚们上网查了资料,才知道同性恋和学好学坏没什么关系,往年他们给女儿发两百的红包,知道女儿的事情后,每年多给了些。他们说,多数群体理应多关心些少数群体。我想,这就是我现在做志愿者妈妈的意义,让更多人了解,像我女儿一样的人才不会被歧视。

后来,我向曾经约会过的“拉拉”道歉,现如今也握手言和。在上海,我时常邀请性少数群体的孩子们来家里,把她们都当作自己的孩子。每次见到孩子们在家里相互倾诉,分享自己的故事,我也觉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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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女孩们在红梅家聚会|图源受访者

在和朋友开的书店里,我也摆上了彩虹旗。有人看到旗子以后问我,“你是‘拉拉’吗?”我很大方地告诉他们,我不是,但我女儿是。也有人说放这个东西不好,我就趁机解释,就像有的人是左撇子,有的人是右撇子,无论是喜欢同性还是异性,这件事无关对错,不管怎么样,只要孩子们开心快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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