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年广九:大时代中的小人物(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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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年广九今天还在被纪念,本质上在于,他精准地代表了当时的时代精神:求变,求富,求市场。在大时代的洪流中,普通人也可以有所作为。
冬天是凋零的季节,2023年尤其。
这些天不无触目地看到不少讣告,从寻常人物到精英勋贵。不过临近春节,朋友圈集体刷屏的,不论高低人等,却是为了一个卖瓜子的老人,他就是年广九。
年广九是谁?
“中国第一商贩”、“傻子瓜子”创始人、第一批赚到100万的个体户等名头之下,年广久本来的面目却有些模糊。
有人说他出生在1940年,也有人资料说是1937年,他的名字,除了年广九,也有年广久的说法。“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对年广九而言,不是形容词,而是实情,据说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和“同意”五个字。
他出生于安徽怀远,从小随着父母逃荒要饭到更南的芜湖,少年时候就走街串巷叫卖水果瓜子等物。所谓“傻子”,其实是因为他遵循父亲教导,允许顾客先尝再买,甚至分量给足之余还要多给一把,大家觉得他傻。但这样让顾客占便宜的思路,恰恰不妨碍他生意越做越大。到80年代初期,他甚至以“傻子瓜子”为商标,雇佣帮手超过100人。
用现在的话说,年广九不仅是创业者,可以可以说较早一批有“IP”意识的人,将个人品牌与企业紧密联系。不过,在当时的年代,他的横空出世,却成为政治经济洪流中的一个异类。最典型的,他雇佣了100多人,远远超过当时对剥削的定义——马克思的经典论断是“雇工到了八个就不是普通的个体经济,而是资本主义,是剥削。”
那么,雇工算不算剥削?多少雇工算?年广九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么?争论雇佣8个人算不算剥削,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也许类似中世纪争论一个针尖上可以站几个天使的那么遥远,但是在当时却是生死一线的问题,甚至让安徽省委写了一份报告,送到了邓小平手里。伟人大手一挥,轻轻揭过此事,“不要动,先放一放,看一看”。
寥寥数语,年广久得以逃出生天。
变革时代的先声
坦白说,年广九今天还在被纪念,本质上在于,他精准地代表了当时的时代精神:求变,求富,求市场。
邓小平之后,也不止一次提到他,“前些时候,那个雇工问题,相当震动呀,大家担心的不得了,我的意见是放两年再看,那个能影响到我们的大局吗?如果你一动,群众就说政策变了,人心就不安了。你解决了一个傻子瓜子,会牵动人心不安,没有益处。让傻子瓜子经营一段,怕什么,伤害了社会主义吗?”
可以看出,年广九的幸运恰恰在于时代转进及其影响。他不是一个人或者一家企业,而是中国市场经济在野蛮生长与草莽江湖之间崛起的标志。
80年代是年广九的高光时刻,他的名字,和80年代紧密结合在一起。某种意义上,年广九和当时大多数“先富起来的”中国人其实区别并不大:出生低微,为了吃口饱饭经商,却因此走在新旧规则的狭缝之地,在生死之间,闯入了一个新的天地。时过境迁,他逐渐被人遗忘,但每当人们回顾那段历史,总会重新提起他,这也许就是标杆人物的意义。
与傻子瓜子年广九类似,还有一个人,也是在2023年1月去世,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主要作者、南京大学原哲学教授胡福明。对于这篇文章,今天能说清楚来龙去脉的人已经很少,但是这篇文章,在当时可以说驱散了笼罩在无形空间中的很多无形限制,让不少人可以开始大胆自由讨论。
胡福明的作用多大?也许南大的杜俊飞教授透露的一个桥段可作为说明。曾经,南大有理科权威看不起文科,说“文科不过是几张稿纸而已”,当时文科副校长回敬,“没有文科的胡福明那几张稿纸,恐怕你连做科研的机会都没有。”
可见,年广九实践了是经济的松绑,而胡福明呼吁的是思想的松绑,可以说殊途同归。
小人物的呐喊也算数
这些年,我们除了经历了经济减速以及疫情变化,更有社会变迁,而这个过程是最能让人反思,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因素:一个良性运转的社会,需要不同阶层民众的共同维持。
从我自己而言,对于改革开放的认知也有变化。我是在改革开放之后成长起来的一代,因此,改革开放时代贯穿了我的成长,让我对市场经济习以为常。我很自然地认为,我理解改革开放的重要性,但因为缺乏对于改革开放之前生活经验,我的这种认识更多理性判断而不是感性认识。
比如,时不时的,当看到我尊敬的师友们悼念那些改革开放的标杆人物(类似年广九和胡福明的同侪)。我在理性层面认同之余,也常常暗自感叹:难道不是形势比人强么?这些人换了一个时代,无非是普通的小人物。如今,我的想法有所改变,我逐渐认识到,在变革时代,普通人也可以有所作为,甚至,他们的作为,才制造了变革的契机。
诚然,正如年广九的命运依赖邓小平的几句话,而胡福明的文章没有当时领导胡耀邦的审定与力推,恐怕即使得见天日,其结果也难说,至少,胡福明自己当时也做好了“发表之后就准备去坐牢”的准备,他日后也承认“即使我不写,也一定会有人出来。”
但是,历史之所以铭记年广九和胡福明,恐怕也在于他们作为普通人对历史的贡献。年广九或者胡福明,好像差别很大,一个在江湖之远,一个在庙堂之地。前者好像只是沾满钱味的个体户,甚至几次入狱,数十年一日卖瓜子,后者一直在体制中人,从高校中的学者到省委领导,对于马列语录信手拈来,多次强调读书人的责任。但是抛开他们的差异性,他们相似性也很大,不说他们都出生贫苦农家,更不用说,关键节点都得到大人物照拂,成为大时代中标杆人物,而他们自己,也为时代的变化,用尽全力,喊出了自己的第一声。
经历了这些年的改革回潮,我越加意识到,所谓改革开放的进程,并不仅仅来自大人物的大手一挥,降下心意,旋即改天换地。改革开放之类巨大的社会转型,其背后有太多的曲折与变化,无数看不见的重要变化,恰恰是来自这些小人物的寻常作为,他们日拱一卒的不懈努力以及冒着极大的风险振臂一呼,使得改革有了实体,使得开放有了结果。
站在宏观的视角,叫“傻子”还是“聪明人”,“年广九”还是“年广八”,也许是无关宏旨的一个棋子,决定他们命运的,始终是时代的翻云覆雨。但是,无数个年广九的有声无声呼吁与行动,会自动汇聚成时代的洪流,最终使得历史在这里停顿甚至转弯。
伏尔泰有一句名言,这些年又重新走红,那就是“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句话多少有着法不责众,人人有责的视角。但是,如果我们不站在雪的视角,将雪崩视为一件正面突破的时候,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每一声的呐喊,哪怕没有惊动雪花,都值得尊敬,因为没有声声呐喊,就没有后面的雪崩——在大历史的审判天平上,不是每一声呐喊都留下名字,但是每一声呐喊都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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