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LNG革命与新世纪“租借法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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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绩平平的拜登政府如果能够为美国带来一场LNG革命，一举重塑全球天然气市场格局，或许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不错选项。

首年至此。如果拜登总统仍然执着于比肩罗斯福总统，当下或许会是一个难得的政治机遇。

1938年，大西洋彼岸战云密布，白宫举办首场战时新闻发布会，彼时的罗斯福已经在努力为三年后签署的租借法案做情势铺垫，他在回答记者提问时意味深长地讲到，“美国的国家利益需要有多远，它就能够有多远”。

一个世纪匆匆过去，大洋彼岸硝烟再起。与上一场战事不同在于，这一次欧洲并不缺乏战备物资，唯一缺乏的只有一项关键资源——天然气。尽管拜登政府尚未作出明确表态，但美国的LNG贸易商已经在用实际行动表明，这就是新世纪美国至关重要的国家利益。

俄乌冲突后第一周，西墨西哥湾最重要的两个海港Freeport和Corpus Christi，方圆20海里内鳞次栉比挤满了近30艘LNG运输船，这里的工人以最快速度完成装运，两周之后，大约3/4的船只抵达了欧洲西海岸。自2014年低油价周期以来，这是美国LNG市场从未有过的繁荣盛况，一批又一批欧洲天然气采购商如潮水般涌向纽约和休斯顿，扫货抢购为数不多的长约合同，不计成本补充现货资源。在大洋彼岸，英国码头工人拒绝卸载来自俄罗斯的天然气，德国则第一时间启动新建了两个LNG进口终端。面对战争恐惧，今年以来，欧洲LNG采购量几乎是一年前的三倍，美国填补了其中绝大部分空缺。2021年，美国LNG仅占欧洲进口总量的26%；今年1月，这一数字一举翻倍至50%，直接拉动美国取代澳大利亚和卡塔尔成为世界头号LNG出口国，实现了历史性的跨越。

这一结构性变局发生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美国自己对此都没有什么准备。就在上个月初，当战争还没有成为既定事实以前，10名主要来自东北部地区的民主党参议员联名致信美国能源部，要求停止LNG出口项目审批，把资源留在国内，以平抑日益高企的市场价格。两周之后，仍然在战争之前，南部共和党人做出针对性回应，25名共和党参议员同样致信能源部，呼吁加大资源出口力度，积极支援欧洲盟友。共和党人同时指责民主党人自欺欺人，新英格兰在地理上与宾夕法尼亚州、俄亥俄州的Marcellus、Utica页岩气产区近在咫尺，但声名狼藉的前州长安德鲁•科莫拒绝在该州修建天然气管道，人为构筑了资源运输屏障。每年冬天，我们都会在波士顿港看到大批LNG船只进进出出的盛况，受限于《琼斯法案》，这些船只并不是来自美国本土，而是来自数千英里之外的其他出口国，包括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这一问题随后引发了新一轮的激烈辩论，最终由白宫在昨天宣布，全面禁购俄罗斯资源。如果欧洲盟友对此尚有忌惮，美国可以率先做出这个姿态，当下美国进口俄罗斯资源仅有约40万桶/日，这个缺口并不难填补。

真正难做的决定在于，要不要在本土放量上产天然气，要不要全力抢占嗷嗷待哺的欧洲市场？某种程度上，这与本届政府绿色新政的总体方向严重矛盾，即便去年以来油价一路高涨，拜登本人对此从未妥协；然而签署一份新世纪的“租借法案”、间接打败俄国人又是极大的历史荣光，灰头土脸的首年执政过去后，拜登政府并没有拿出什么值得留存的伟大政绩，如果能够为美国带来一场LNG革命、一举重塑全球天然气市场格局，宛如他的前任奥巴马政府为美国带来页岩油气革命一样，或许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不错选项。

从历史上看，美俄之间争夺欧洲市场渊源已久。早在1963年，时任肯尼迪政府就曾试图阻止俄欧间修建首条“友谊”管线，甚至不惜为此对盟友实施禁运、大打技术贸易战，西德政府极不情愿地妥协了，但英国方面坚定拒绝，管线一年后完工，工期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20年后，里根政府再次面临同样困境，苏联政府筹措修建一条从西伯利亚横贯至西欧的“兄弟”天然气管线，“疾俄如仇”的里根千方百计实施阻挠，甚至批准了CIA秘密炸毁部分管道的计划，然而最终只是进一步在美国和欧洲之间造成撕裂，管线于1984年完工，年输气能力1000亿方，迄今仍是俄罗斯通往欧洲的最大管线。新世纪到来后，俄罗斯方面开始逐步收网，向欧洲各国征收管线“安全税”。2004年乌克兰爆发“橙色革命”，俄罗斯随即取消了苏联时代的资源补贴，要求乌克兰按照市场价格支付入境天然气。在乌克兰拒绝后，俄罗斯立即启动了北溪1号管线的修建，绕开乌克兰直接向德国和西欧国家供气，这条管道而今担负了俄罗斯1/3的对欧出口量。然而，在俄乌冲突的时下，没有任何一条管线可以幸免。自2021年秋季以来，俄罗斯大幅调低了供气量，往年欧洲进口天然气占比高达35%，如今只有17%。根据Refinitiv Eikon对3个俄罗斯资源主要入境点的不完全统计，2019年输欧天然气为14.1Bcf/d，2020年为11.8Bcf/d，2021年仅有10.7 Bcf/d。尽管欧洲各国东拼西凑勉力度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天，但这是以严重透支天然气库存为代价的。当前欧洲136亿方的库存较去年同期低16%，处于近五年最低水平，其中德国库存已经消耗了70.6%，法国消耗了77.1%。库存提取期预计在本月底结束，而后到来的夏秋季是欧洲补库的重要时机，主要国家库存已经清仓见底，俄国人不再可以相信，美国人会否签署租借法案，将成为欧洲能否顶住下一个寒冬的关键救赎。

从各方面情况来看，拜登政府的确有可能作出这样的战略调整。首先，与租借时代大为不同，时下的LNG革命对美国贸易商堪称暴利。今年以来，欧洲天然气价格暴涨了240%，3月5日TTF期货一举突破60美元关口，大涨至61.66美元/百万英热单位；与此同时，美国HH期货仅为5.02美元/百万英热单位。这意味着从墨西哥湾将LNG运往欧洲市场，美国贸易商可以赚出10倍的利润，这就是为什么德克萨斯州参议员克鲁兹会在上个周末提出《能源自由法案》，竭力指责拜登政府使美国丢掉了来之不易的原油净出口国地位。在东海岸，距离欧洲更近的Marcellus和Utica天然气价格比墨西哥湾还要低15%，这也是为什么参议院能源和自然资源委员会主席、生长于Marcellus页岩层上的西弗吉尼亚州参议员乔•曼钦会专门发声明呼吁美国抓住历史机遇，“如果美国有机会实现能源独立，那就是今天！”

其次，美国油气产业绝对拥有放量上产的能力和欲望。过往的两年里，由于白宫方面明确限制油气生产投资规模，本土油气企业眼睁睁看着油价从负值一路上涨至140美元/桶，却不敢实施更富进取心的钻井计划。他们抱怨拜登政府宁可灰头土脸地给利雅得和迪拜打电话要求增产，也不愿把电话打到休斯顿。高油价为油气企业带来了巨额收益，如果时空倒流回2013年，充沛的现金流一定会拿来在二叠盆地抢购新地皮，现在则只能够用来回购公司股票，2022开年头两个月，几乎所有油气企业都轻松实现了市值翻倍，整个能源板块弥漫着一股无可奈何的末世幸福感。

现在情况出现了变化，拜登政府可能会为传统油气产业带来迟来的慰藉。1月美国能源部长珍妮弗•格兰霍姆曾暗示油气企业“可以增加钻机数量”。上周国家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巴拉特•拉马穆尔蒂在访谈中再次隐晦地提到，“如果企业想生产更多油气，他们可以，并且应该这样做”，从俄克拉荷马到休斯顿，一股躁动的气氛开始逐渐热络起来。达拉斯油气企业Pioneer Natural Resources占据了二叠盆地最为核心的一块地皮。就在几天之前，其CEO斯科特•谢菲尔德还在投资者会议上承诺，无论油价涨到150美元、还是200美元，都不会改变5%的增量投资计划，“即使拜登政府希望我们增产,这个行业也不会照做”。一周过后，谢菲尔德向媒体澄清，因由俄乌冲突，他可能会考虑收回此前承诺，如果全球努力取代俄罗斯出口，Pioneer可以将产量增幅提高到10%。对于美国而言，这样的上产潜能并不稀缺，当下全美石油产量仅为1160万桶/天，远低于疫情前1300万桶/天的峰值，仅二叠盆地一处上产空间就可以达到70万桶/日，面对长时间以来OPEC+吞吞吐吐、增产乏力的囧态，德克萨斯州早就想取而代之了。

最后，美国LNG出口也具备运能扩张的基础条件。在上一场页岩油气革命的尾声阶段，美国一口气建造了 7个LNG出口终端，并批准了其余20个项目的建设规划，其中5个项目目前正在建设中，今年Calcasieu Pass LNG和Sabine Pass LNG第六条生产线即将投产，新增年运能近500亿方。尽管今年全美据估算LNG出口仅有1170亿方，且其中超过半数将按照长约协议运往亚洲市场，短期内与俄罗斯1700亿方的对欧供气能力尚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但从长远来看，墨西哥湾LNG运能的扩张速度是可以期待的，美国10年前提出的建设规划正在按计划推进；与之相比，北方邻国加拿大当年提出的18个LNG出口终端规划只剩下BC省Kitimat一个项目仍在建设，有消息称加拿大近期正在决策新建两个东海岸LNG出口终端，但至少也要等到5年后才能见到成效。

毋庸置疑，当下是美国LNG在大西洋两岸自由横行的时代，如果拜登政府愿意调整能源产业政策，如果2024年白宫能够迎来一位共和党人执政，开启一场LNG革命、重塑一个21世纪的租借时代并非没有可能。当下的拜登政府正站在启动新世纪以来第二场能源革命的决定性关口，10余年前站在这一关口的是奥巴马，彼时没有人会预见到一位同样执着于气候变化议题的民主党总统会带来传统油气产业的勃兴，彼时能源专家们普遍预计美国的天然气即将耗尽，甚至建造了十几个码头准备进口LNG。最终，水力压裂和水平井钻完井技术的革命性进步永远改变了这一切，页岩油气开采逐步凸显出巨大的经济性，美国在一届总统任期内转而成为能源强国，休斯顿成为最为重要的南部城市，得克萨斯州四处流传着某个农户因为卖了几亩地皮而一夜暴富的神话，尚未竣工的LNG进口码头全部被改装为出口码头。

这是华尔街熟悉的财富故事，也是油气产业工人汲汲追求的美国梦。上世纪《租借法案》签署前的晦暗时日，罗斯福反复告诫美国国民，“伟大的国务家必须达到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平衡，才能勉力有所成就”，这句话对当下仍然执着于绿色新政的拜登政府理应有所启示。彼时的罗斯福在某场演讲中对着国会怒吼，“我连最后一发子弹都打出去了，现在得再装点儿子弹在弹夹里！”新的租借时代正在到来，不知道拜登政府会不会愿意为传统油气产业的二次勃兴加上几发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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