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为什么入侵乌克兰，中国又何以调整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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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想以一种看似出其不意的战争方式来“一劳永逸”地解决俄罗斯的安全困境，就要为战争制造一个“缘由”。

俄罗斯悍然入侵乌克兰震惊了全球，尽管战争已过多天，而且莫斯科选择战争行为背后的原因表面看似很清楚，但仍有必要进行探讨。与此同时，中国虽然同这场战争关联不大，但作为俄罗斯背靠背、“上不封顶”的“战略伙伴”，其态度和立场亦受各方关注。

俄乌冲突早在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前就存在，被莫斯科承认的卢甘斯克、顿涅茨克两地在2019年泽连斯基上台前也事实上处于不受基辅管理的半独立状态，但这一切为什么在2022年激化？一般来说，基辅当局的亲西方和急欲加入北约是刺激莫斯科的因素，然而，作为一个被认为老谋深算的政治强人，普京有没有可能利用这点设局，故意激化矛盾，把局势引向战争？换言之，这很可能不仅是莫斯科声称的它是被美国、北约和乌克兰联手逼到悬崖边上、不得不通过军事来反制的行动，也是普京蓄谋已久的一场战争。普京想以一种看似出其不意的战争方式来“一劳永逸”地解决俄罗斯的安全困境，就要为战争制造一个“缘由”。

去年底以来，俄乌危机恶化，莫斯科、欧盟以及美国为缓解危机进行了多次会谈，美、德、法、英四国领导人在俄乌间穿梭外交，但收效甚微。莫斯科一方面向美国和北约提出了类似最后通牒的三条要求，即北约承诺永远不允许乌克兰加入，停止在俄罗斯边境附近部署武器以及从东欧撤军；另一方面在2月10日，和白俄罗斯展开“联盟决心——2022”大规模军演。普京理应清楚，美方和北约不会答应俄方这三项条件，否则北约直接拒绝乌克兰加入就好了。明知会遭对方拒绝还提出，目的只有一个，即凸显俄罗斯在面对北约威胁时的“无奈”，让外界认为是不得已选择战争。若如此，三项条件就是一个障眼法，掩盖发动战争的真正意图。因为和平时期打仗总要做各项准备的，而俄罗斯在白俄罗斯的军演就是为战争进行军事准备。

在普京看来，他之所以被迫选择战争解决问题，是因为非如此不足以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否则，俄罗斯将彻底丧失战略缓冲空间。在对乌克兰进行特别军事行动后，普京对俄乌谈判开出的条件是，帮助卢甘斯克、顿涅茨克两个“共和国”，实现乌克兰的“非军事化”和“去纳粹化”，并直言这是此次军事行动的目的。在同法国总统马克龙的通话中，普京也提出俄乌和解的三个条件，即只有无条件地考虑到俄罗斯的合法安全利益，包括承认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主权，解决乌克兰国家的非军事化等问题，并确保其中立地位，这样的解决方案才有可能。由此看，迫使基辅承认现在由俄罗斯控制的乌克兰领土，特别是乌克兰的中立地位，是普京发动特别军事行动的直接目的。

此一目的也是普京长久以来的战略考量：通过战争解除乌克兰的武装，把乌克兰置于俄罗斯的保护下，使其具有中立国身份，从而永久消除美国和北约对俄罗斯的战略威胁。

我们可以从经济和军事两个层面进行进一步的分析。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一直在寻找整合和打造后苏联空间的有效控制工具，以便在该空间保持传统的地缘政治影响力和地区主导力，实现俄罗斯的强国梦。莫斯科六年前推出了欧亚联盟，这虽然是个经济组织，却充当着地缘战略工具。普京是欧亚联盟的倡导者，该联盟成立六年来大体运行得不错。但要经由它实现普京的强俄梦，必须把乌克兰纳入进来。乌克兰的地理位置、国土面积、人口规模和经济构成，决定了它是该联盟取得成功的关键。

另外，俄罗斯虽纵跨欧亚两大洲，传统上却是一个欧陆国家，近年来它转向太平洋，加强同东亚特别是与中国的关系，但其经济和战略重心依然在欧洲一侧。俄罗斯西部有三条出海通道，分别是巴伦支海、波罗的海和黑海，它们长期以来是俄罗斯确保经济发展的战略核心，但巴伦支海从“冷战”至今，被挪威、英国和驻格陵兰美军监控，随着波罗的海三小国在2004年加入北约，欧美势力也在波罗的海直逼圣彼得堡。假如乌克兰加入北约，俄罗斯未来将要面对北约海军进驻乌克兰东南港口，控制亚速海的可能性，到时不但克里米亚会遭到孤立，其黑海舰队的活动范围也将仅剩塔甘罗格湾。作为一个力图复兴苏俄帝国时代荣光的俄罗斯领导人，普京无疑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乌克兰不但在经济和军事上对俄罗斯重要，俄罗斯人也把它视为自己的精神故园，两者出于同一民族，有相同的宗教和文化背景，以及共同的祖先国，基辅是俄罗斯公国的第一个首都。这种情感纽带使得俄罗斯人在心理上把乌克兰看作俄罗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普京入侵乌克兰的电视演讲对此有描述。乌克兰对俄罗斯所具有的这种地位和情感联系，是从苏联独立出去的其他原苏联加盟共和国，包括欧亚联盟的其他四国，所无法相比的。因此对莫斯科而言，假使不能控制乌克兰，也必须让它保持中立，若基辅投入北约怀抱，俄罗斯就会完全失去地缘政治屏障，而暴露在北约的打击之下。北极熊很可能变成一只病熊。

莫斯科对其地缘政治安全的关切和担忧是可以理解的，当北约把从原苏联独立出去的一个个加盟共和国都收编时，俄罗斯肯定有强烈的不安感，何况莫斯科还认为苏联解体时，北约曾承诺不东扩。《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弗里德曼最近谈到他1998年就北约东扩一事采访被誉为“冷战”棋手的乔治•凯南，后者批评北约扩张是一个可悲的错误，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一旦扩张，俄罗斯将会逐步做出对美国相当不利的反应。虽然如此，必须指出，不论莫斯科对基辅加入北约如何不满，都不能采取入侵方式。因为加入某个国际组织与否，是一个国家主权范围内的事情，莫斯科充其量能做的，是强化自己的威慑力，无权派兵攻打他国，国际法和联合国都没有赋予它这种权力。现在普京这样做，是越界了，除了考量俄罗斯的战略安全外，恐怕也有他个人的政治算计，即制造一种危局，让俄罗斯民众认为还需要他这个强人带领俄罗斯渡过危机，从而确保未来继续执政。

普京从2000年做总统起，已经统治俄罗斯22年。他本届任期到2024年结束，但为继续连任，俄罗斯国家杜马去年修改了相关法律。普京治下的俄罗斯，已形成一个深厚的权力腐败结构，不过由于他展示维护俄罗斯利益的强人形象，民意支持度一直较高。然而，假如他像传说的那样还要连任到2036年，是很难向民众交代的。可他显然不打算在后年任期届满时退下，至少还要干一到两届，这就必须有一个让民众认为非他继续领导不可的理由。制造危机，使俄罗斯处于一种国家安全的危险状态，乃是一个能够说服民众的借口。因为战争打响后，俄乌两国结下仇恨，俄罗斯遭到西方制裁，即使短期内结束战事，俄罗斯的危机到2024年也难解除，届时他就能操弄这种危机，让民众继续支持他做总统。

莫斯科军事入侵乌克兰，中国也“不幸”躺枪。海外以及中国国内有不少人认为，普京来华出席冬奥会开幕式期间，将他的军事行动计划透露给了中方，北京知道俄罗斯要攻打乌克兰。西方一些媒体和政客就要求将中国一并制裁，但这很可能是出于对当下中俄关系的猜测。普京应该不会提前向中国透露他的底牌。外界看到，在拜登不停喊“狼来了”并带领盟国一起撤侨后，中国并未所动，没有跟着撤侨，假如中国提前知晓俄罗斯的行动，不可能等战争打响后才撤出侨民。另外，俄罗斯攻击乌克兰发生在冬奥会结束后几天，但联合国关于冬奥会的休战协议包括冬奥会开幕前七天和冬残奥会结束后七天，莫斯科对此也是赞成的。若普京告知中方，他要在冬奥会期间开打，这不就违背了休战协议，不给中国面子吗？重要的还有，莫斯科知道北京反对用武力或武力威慑干涉他国内政，此乃中国长期坚守的外交原则和立场。普京向中方通报他要进攻乌克兰，意在争取中方支持，但这实是给北京出难题，将中方置于两难处境。被看作北京“老朋友”的普京，应不会让中方为难，而且他也无法保证在他通报中方后，北京一定会对他的军事行动表示支持，否则，北京何以反对外国对中国内政的干预？合理的解释是，普京利用中俄共同抗美这种特殊需要，诱使中方和他共同发表了联合声明，并签订多个能源和经贸合作文件，从而在战事发生后，客观上给外界造成中国和俄罗斯站在一起的印象。普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中俄关系稳了，中国买更多的俄罗斯能源产品，他就有更多底气去发动对乌战争。这亦可以从一个侧面印证他的特别军事行动是筹划有时，而非临时的过激反应。

现在既然战争打响，客观上这有助于中国部分缓解来自美国和盟友的战略围堵压力。虽然普京的行为不会扰乱华盛顿将北京视为头号战略对手，但在未来一段时期里，美国毕竟要分出部分力量对付莫斯科，加强对欧洲盟友的保护；同时，欧盟也会重新将莫斯科作为主要防范对象，从而也牵制了它特别是德法等大国跟随华盛顿反华的意愿和能力。这会使北京的战略压力减轻，战略空间扩大。从此角度说，北京是俄乌危机的受益者。

可这并不意味着北京会对莫斯科投桃报李，在战争发生后支持它，原因在于俄罗斯入侵行为的非正义性，让中国支持俄罗斯的代价非常大。此次俄乌冲突的前期，直至俄罗斯进攻乌克兰，北京是偏向莫斯科的，这不仅表现在双方的联合声明中。北京明确反对北约继续东扩，也表现在战争初期，中国外交当局多次表示，俄罗斯的合理安全关切应该得到理解和尊重。不过，在俄罗斯的侵略行为遭到西方一致反对和严厉制裁后，北京的态度有了微妙转变，向中间立场靠近。

虽然在北约东扩问题上，北京仍坚持原先反对立场，但北京也把北约东扩和俄罗斯大举入侵乌克兰做了切割。中国外长王毅在和英、法、德及欧盟外交高官的通话中，阐述了中国对乌克兰问题的五点立场，其中第一点是中方坚定主张尊重和保障各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切实遵守《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并认为这一立场在乌克兰问题上同样适用。换言之，对莫斯科的入侵行为，王毅实际上婉转地表达了北京的不支持态度。原因在于，若北京因抗美而同莫斯科站在一起，为其侵略行为背书，不仅将给世人留下一个为利益不分是非，不讲道义原则的恶劣印象，也很可能导致在乌克兰问题上直接和美欧对立，这对中国并不利，毕竟中国的主要贸易对象是西方。

在2月28日的记者发布会上，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再次重申了王毅解决俄乌危机的五点立场，强调中方一向站在和平合作和公道正义一边，在回答法新社有关乌克兰作为主权国家，中方是否认为乌政府是合法政府以及是否呼吁俄罗斯尊重乌克兰民选政府的提问时，发言人指出，中方一贯认为，一国安全不能建立在损害别国安全的基础之上，更不能出于寻求自身绝对军事优势和绝对安全而肆意损害别国主权和安全，各国的合理安全关切都应该得到尊重。这个回答也许只是在重申中国的一贯立场，并无针对俄罗斯之意，但由于利用绝对军事优势而损害别国主权和安全的是俄罗斯，乌克兰作为遭受侵略和被损害的一方，所以外界把它解读成指向莫斯科、暗批俄罗斯的侵略行为，也就顺理成章。

此外，北京在联合国安理会投票谴责莫斯科入侵行为的决议上弃权，也清楚不过地用行动表明，它和莫斯科适当拉开了距离，并不完全同调。中国事实上已经放弃了早先的模糊立场，向中间靠拢，尽管也不会公开谴责俄罗斯。外交虽然要以国家利益为重，但对莫斯科如此明显违背国际公理的侵略行为，只要国家的决策保持基本理性，要支持它很难。这也就预示着普京接下来若不能尽快结束战事，俄罗斯的处境会变得艰难，用一句中国古老的智慧格言来说，这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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