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俄罗斯人,我的家人是乌克兰人,如果开战我们该何去何从?(图)
对于一个在苏联末期长大的俄罗斯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发生战争的想法更荒谬的了。
在基辅纪念俄乌统一的雕像。Photo by: Mister No, CC BY 3.0 via Wikimedia Commons
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个人原因。在我长大的俄罗斯南部,认识的人中有一半都有乌克兰的姓氏。我小表妹的绰号是“小母鸡”,因为“Piven”在乌克兰语中是“公鸡”的意思。(她父亲的家族来自乌克兰北部。)当我们在温暖的黑海中寻找寄居蟹或扮演哥萨克兵抓强盗时,我从未想过我的表亲们,我称她们为“兄弟”和“姐妹”,是乌克兰人。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
我们俄罗斯南部不仅在物理上与乌克兰相邻,我的祖母也出生在乌克兰城市马里乌波尔,离这里只有70英里,我们在文化和语言上也相互交融。乌克兰语贯穿于我们的南方方言,我仍然可以唱几首乌克兰民歌。我们还共享同样富饶的黑土地。如果说乌克兰是苏联的粮仓,那么库班(我们地区的非正式名称)就是俄罗斯的粮仓。
然后还有我们之间密不可分的历史。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都是斯拉夫人的后裔,是夹在欧洲和大草原之间的农业人口。两国都曾被蒙古人的枷锁、沙皇的枷锁和布尔什维克的枷锁折磨过。苏联解体后,这两个国家出现了分歧。然而,共同的经历的感觉是如此强烈,甚至由俄罗斯支持的乌克兰东部的冲突也无法完全消除它。
现在,这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处于崩溃的边缘。大约13万名俄罗斯军队驻扎在边境上,战争是一个真实可能发生的。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的冲突将打破几个世纪以来的交融,有数百万的俄罗斯人像我一样,有乌克兰亲属,反之亦然。也将使生生不息的文化纠缠步向血腥的结局。简单来说,这将是一场悲剧。
在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乌克兰是一个常态化的存在。夏天和我的祖父母住在一起,我会在市中心的白色新古典主义的Ukraina电影院里看电影。在家里,我们经常在早餐时吃乌克兰的sirniki,或叫甜奶酪馅饼,晚餐时喝乌克兰的罗宋汤。为了展示苏联姐妹共和国之间的团结而在电视中转播的民间舞蹈表演中,我等待着乌克兰舞者的到来。女性们五颜六色的花头饰和旋转的裙子是大胆和才华的体现;我被迷住了。
在学校里,历史研究从基辅罗斯(Kyivan Rus)开始,这是第九至十三世纪的斯拉夫公国联盟,横跨现代白俄罗斯、乌克兰和欧洲俄罗斯的大部分地区。我们的教科书平静地告诉我们,基辅是“俄罗斯城市之母”。在文学课上,我们记住了乌克兰出生的俄罗斯文学巨匠尼古拉·果戈理的长篇小说《塔拉斯·布尔巴》(Taras Bulba)中对第聂伯河的描述。后来,在一项长期禁令被解除后,我通读了基辅人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Mikhail Bulgakov)的小说,在那里可以感受到乌克兰民间传说的活力。然后还有伊利亚·伊尔夫(Ilya Ilf)和叶夫根尼·彼得罗夫(Yevgeny Petrov),他们是典型的讽刺小说《十二把椅子》的作者。两人都来自乌克兰黑海边的港口城市敖德萨。
尼古拉·果戈理。Imagefrom: Source: "Bibliothek des allgemeinen und praktischen Wissens. Bd. 5" (1905),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无论这个苏联人口第二多的共和国,乌克兰是否愿意在我的青春期中存在,那是另外一回事。苏联被标榜为平等的联盟,实际上是由俄罗斯统治的。大多数政治局委员是俄罗斯人,克里姆林宫在莫斯科,从那里以自上而下的方式统治着各个共和国。
1986年,当基辅以北约80英里处的切尔诺贝利电厂的核反应堆爆炸时,这种统治的无能变得非常明显。这场灾难使成千上万的人生病和流离失所,并实际上终结了苏联,引发了一系列的改革,导致了它的失败。从那时起,我们了解到,参与苏联的实验并不完全是自愿的,对乌克兰来说,代价包括乌克兰大饥荒(Holodomor),这是斯大林的集体化计划造成的饥荒,在20世纪30年代初夺去了近400万乌克兰人的生命。
我所经历的苏联解体,对两国的关系来说并不是一场灾难。它感觉更像是一场离婚,父母为了孩子决定继续做朋友。乌克兰允许俄罗斯保留它在克里米亚的塞瓦斯托波尔的主要海军基地,并放弃了自己的核武库。文化和社会纽带得以延续。在90年代初的夏天,我在黑海的一个青年营地担任辅导员。大多数孩子来自乌克兰的采煤区顿涅茨克。我们在足球比赛和舞蹈比赛中大声喊道:“乌-克-兰,我爱你!”。
当然,并不是说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之间的关系是和谐的。有谁会喜欢他们始终英勇的“兄长”,就像俄罗斯人在苏联的定位一样?在表面上,各族文化和各族语言都获得了颂扬。但是,若想在歌唱、数学或其他方面取得任何顶级的成就,你就必须去莫斯科的一所一流大学,讲俄语,而且一般来说,要表现得足够像俄国人。公开表达民族感情有可能被打成民族主义。
你还得忍受司空见惯的大俄罗斯沙文主义,这个词是列宁创造的,用来描述一个历史上受压迫的民族找到自我肯定的不幸方式之一。大多数非俄罗斯民族都发现自己成了被笑话的对象。(例如,乌克兰人被描绘成痴迷于猪油的民族主义者。)这滋生了怨恨,特别是在那些历史和文化上都更接近欧洲的地区,如乌克兰西部和波罗的海共和国。我记得在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爱沙尼亚的塔林错过了火车,并试图寻求帮助,但没有得到任何帮助,直到我把俄语换成了英语。
一旦造成怨恨的理由被消除,这种怨恨就会消失。在20世纪90年代末和21世纪初,俄罗斯和乌克兰这两个主权国家从远处互相注视,并忙着建设自己的未来。由于石油资金的充裕,俄罗斯在经济上无可争议地做得更好;许多乌克兰人去莫斯科找工作。然而,它也变得更加专制和孤立,而乌克兰尽管困难重重,却似乎致力于走亲西方的民主道路。2013年和2014年,当乌克兰人集会反对不愿与欧盟一体化的总统时,我在远处声援着他们。
但是,普京总统在2014年3月对克里米亚的吞并释放了新的阴霾:苏联2.0,只是这次没有了平等或国际兄弟关系,只剩俄罗斯有权统治它势力范围中“弱小”国家的旧信念包装的贪婪。一夜之间,曾经最受欢迎的姐妹共和国,用克里姆林宫的宣传词来说,变成了“法西斯”、“北约的木偶”和“杀童犯”。这不仅仅是一场文字战争。顿涅茨克,我曾经在那里照看过孩子,已经被八年的混合战争变成了一个战区。我祖母的出生地马里乌波尔也是如此。
Photo by: Premier.gov.ru, CC BY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现在不仅仅是乌克兰的东部受到俄罗斯侵略的威胁,而是整个国家。经过几个月的猜测、拉扯的外交谈判和威胁,乌克兰站在了战争的边缘。它也不是后苏维埃扩张主义的第一个受害者。格鲁吉亚、摩尔多瓦和车臣都被吸入了与他们的前兄长的军事冲突中,结果可想而知。俄罗斯赢了,他们输了。
但与乌克兰的战争将是不同的,不仅仅是因为它有一种自相残杀的感觉。为了从纳粹手中拯救苏联,乌克兰人牺牲了数百万人的生命,他们是游击队抵抗运动的高手。冲突会旷日持久,胜利也是徒劳的,对俄罗斯这个国家的后果也是灾难性的。果戈理在《死魂灵》中写道“俄罗斯,你要驶向何方?”这是个好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