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的美军战术：专业与自大并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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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战争爆发后，苏联、中国、朝鲜对美国的强力干预、迅速出兵误判；美军越过三八线后，对中国强力干预、迅速出兵也误判。

美国政论家约瑟夫•古尔登著作《朝鲜战争：未曾透露的真相》出版于1982年，是美国研究朝鲜战争较少的综合性著作。作者充分利用了70年代末开始解密的美国朝战档案（包括数以百计、曾经绝密的电报），同时采访了大量当事人和知情人。很多原始史料珍贵，研究价值很高，可与中方的视角、史料相互印证。此书2014年8月第二次翻译成中文并完整出版两卷。真相在细节中，魔鬼在细节中。本文梳理考证了三个战术问题，引文后的括号注明上下卷、页码。

两栖登陆

就军事角度而言，仁川登陆（代号“铬铁行动”）是天才构想，麦克阿瑟因此攀上军事生涯的巅峰。他在二战的成名战术就是对抗日军不抢夺第一线岛屿，而是绕到敌军背后“蛙跳”，实施突然的越岛两栖作战。美国有强大的海空军，可以为他所醉心的两栖登陆战术提供足够的支撑。

在朝鲜实现两栖登陆的念头，最早来自麦克阿瑟1950年6月30日“第一次前往朝鲜的战地视察时”，“却没有指定具体登陆地点”。（上卷，P178）他敏锐地发现朝鲜人民军战线拉得越长，补给就越困难。一旦登陆成功并控制人民军的补给中心汉城（按：现称首尔），切断补给线，必然很快崩溃，已在韩国的人民军将被包围消灭。参谋们很快选出最具军事价值的仁川，并制定了相应的作战计划。

仁川登陆9月15日成功之后，麦克阿瑟一意孤行，坚持组织元山登陆是糟糕的败笔，典型的狗尾续貂。

美军第8集团军、第10军在绝对制空权的保护下，分别从左右发动钳形攻势，沿着陆路紧追，朝鲜人民军已经崩溃，难以逃脱。麦克阿瑟却将第10军（一半美军）从仁川港撤出战斗，在北部的元山又进行一次敌后登陆，贻误战机，纯属多余。

此时韩国军队已经突破朝鲜军队防线，从陆路向元山方向急速推进。第10军主动撤出战斗后，未能马上在元山登陆。因为朝鲜早已在通往元山的航线上密集布下3000多颗水雷，从10月10日开始排雷需要大量时间。陆战1师从10月19日至25日一直无所作为，“只能乘运输舰在元山海峡外面的日本海上缓缓驶来驶去”，陆战队员们自嘲是“悠悠行动”，直到10月25日才登陆。（上卷，P247）

这个错误决策导致精锐的陆战1师，从撤出战斗起四个星期不能参战。陆军第7师拖得时间更久，整整十天坐在釜山港的运输舰上，天天看风浪，直到10月27日离港去利原。为防止朝鲜军队在滩头阻击，必须自带足够补给，直到11月9日才卸完人员、装备。

美军失去速胜良机，否则第10军早就与第8集团军在鸭绿江以南合围，会师时间不是麦克阿瑟预设的感恩节，而是提前一个月。如此金日成只能在中国东北成立流亡政府，中国也难以整建制出兵了，更难以寻找歼敌时机，在美空军侦察监视之下，很难隐蔽过境突袭。

美军轻敌

麦克阿瑟轻视中国军队的战斗力，认为只是支农民军队，装备一般，没有值得一提的空军，也不认为中国军队会干涉。

10月15日，杜鲁门在威克岛与麦克阿瑟会谈时，问道：“中国人或者苏联人干涉的可能性如何？”麦克阿瑟信心十足地回答：“可能性很小。如果他们在头一两个月进行干涉的话，那将是具有决定性的。我们已不再担心他们干涉”，“他们没有空军”，“如果中国人南下到平壤，那一定会遭受极为惨重的伤亡”。（上卷，P263-264）

在威克岛麦克阿瑟已经讨论，感恩节时战争就会结束，部队可以在圣诞节回国，甚至构思了胜利后具体的撤军计划，并向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雷德利保证：圣诞节时把第8集团军撤出朝鲜，1951年1月前把一个师转运至欧洲战区。

二战后成立的CIA也严重误判。10月12日，在为杜鲁门会见麦克阿瑟准备的情况简介中，CIA列举了一大堆中国不会进行干预的理由，其中主要理由为“中国共产党人毫无疑问害怕与美国交战的后果”。（上卷，P280）11月，CIA对中国出兵的评估报告，认为中国在朝鲜的军事行动“大概仍然是防御性的”。（下卷，P11）

前线将军对中国出兵的预判也不足。第一次战役后三周，志愿军没有动静。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少将产生了错觉，认为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就算是成吉思汗，也不敢在朝鲜的冬天打仗。”（下卷，P2）何况1950年冬，朝鲜又遇上了五十年未见的严寒。

11月9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开会分析中国干预出自三个动机：一是保护鸭绿江沿岸的水电设施，并在江南岸建立一条警戒线；二是“不宣而战”，把美国的军力牵制在朝鲜；三是力图把联合国军赶出朝鲜。美军相应有三种选择：一是增兵朝鲜，重新发动攻势，迫使战争以美方胜利告终；二是在“满洲”（按：指中国东北，下同）边界以南建立并守住一条防线；三是撤退。

参谋长联席会议倾向于第二种选择。在这次会议上，国防部长、二战名将马歇尔已经注意到朝鲜东部的美军“兵力分布过散，易受攻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雷德利回应，麦克阿瑟分散兵力是为了执行他占领全朝鲜、举行选举的指令。（下卷，P5、7）可见美军最高层也持“速胜论”，对中国大规模出兵预判不足。

麦克阿瑟则继续轻敌。11月14日，他与其政治顾问西博尔德谈话时，认为摧毁了鸭绿江上的桥梁，就切断了“满洲”和前线之间的联系；远东空军摧毁敌军后方的集结地域，共产党人就不能“在朝鲜生存下去”；如果联合国军能够成功地推进到鸭绿江边境，“战争就会结束”。

11月17日，他与美国驻韩大使穆乔谈话中乐观地判断，不超过3万的中国人可能已经渗透到北朝鲜，如果多于这个数目，就会被空中侦察发现；中国人仅仅是推迟了，但并没有阻止他进军占领整个朝鲜。（下卷，P9-10）

兵贵神速。10-11月，秘密入朝的志愿军远远不止麦克阿瑟所预估的3万人，而是多了近13倍，共有9个军30个师38余万人，第二次战役东西两线各部署12、18个师。“中国人小心谨慎地不露踪迹。对长津水库北部地区进行的空中侦察没有发现任何大部队集结的迹象，这是中国人善于伪装和夜间运动的又一杰作。”（下卷，P39）

朝鲜战争爆发后，苏联、中国、朝鲜对美国的强力干预、迅速出兵误判；美军越过三八线后，对中国强力干预、迅速出兵也误判。

将战争扩展至三八线以北

6月26日晚9时，杜鲁门再次在白宫斜对面的国宾馆布莱尔大厦主持会议。陆军部长佩斯和空军参谋长范登堡要求杜鲁门明确是否“只准在三八线以南采取（军事）行动”。杜鲁门回答是的，不得在三八线以北采取任何行动，片刻后又补充说：“目前还不行。”（上卷，P70）

6月28日上午8时，麦克阿瑟在东京总部第一大厦口授了一份电报给远东空军副司令帕特里奇：“立刻摧毁北朝鲜的机场。不要声张。麦克阿瑟已批准。”这既不是他的第一次僭越，也不是他的最后一次僭越。

几乎与麦克阿瑟口授电报的同时，国家安全委员会讨论了轰炸三八线以北地区的问题。空军部长芬勒特要求取消限制，以向韩国陆军提供“充分支持”，但杜鲁门没有拍板，只是请空军参谋长范登堡“研究这个问题”，他“目前无意做出决定”。国务卿艾奇逊希望“我们不要飞越三八线”，杜鲁门直言不讳：“我们不会那么干。”（上卷，P88-89）

麦克阿瑟这封口授电报却先斩不奏，擅自将战争扩大至三八线以北，代替最高统帅作出了至关重要的决策。当然，随着朝鲜战场局势的进展，杜鲁门很快改变主意，允许越过三八线轰炸北朝鲜。

6月29日晚，杜鲁门在白宫举行扩大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国务卿艾奇逊等国务院高官参与），批准空军和海军打击在北朝鲜的军事目标，实质批准了空军、海军越过三八线，但未批准陆军越过三八线。

7月中旬，麦克阿瑟又一次僭越，代替杜鲁门作出决策，对访问东京的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和空军参谋长范登堡斩钉截铁地说：“我志在歼灭而不是击退北朝鲜军队，我也许有必要占领北朝鲜全境。”（上卷，P229）潜台词就是陆军也要过三八线，而且摧毁朝鲜的共产党政权。

7月1日，国家安全委员会第73号文件提出，如果中国人参战，“那么我们就会有足够的理由从空中和海上攻击与敌人在朝鲜的行动有直接联系的、位于中国境内的目标。”这是首次在正式文件中确定可以袭击中国境内军用、民用或军民两用的目标，而且提出发动袭击的条件。

9月9日，美国国务院、参谋长联席会议协商，修订通过国家安全委员会第81/1号文件，提出不在三八线以北使用非韩国的军队“应作为一项政策”。报告分析了“中国的主力部队以公开和秘密的方式参与三八线以南战事”的可能性，认为美国“不应使自己”与中国“全面开战”，但麦克阿瑟“应获准在朝鲜以外针对中国采取适当的海空行动”。美国国安会两个重要文件都清晰表明，如果中国参战，就越过边境轰炸中国境内目标。（上卷，P230-231）

9月27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基于国安会第81/1号文件精神，发电报给麦克阿瑟，明确“授权你在朝鲜的三八线以北进行军事行动”，同时附加了条件：“只要采取这种行动的时候没有苏联或中国共产党的主力部队进入北朝鲜，没有发表要进入北朝鲜的声明，也没有威胁要对我们在北朝鲜的行动进行军事反击。”“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你的部队都不准越过朝鲜与‘满洲’或与苏联的边界，由于政策上的需要，在与苏联接壤的东北地区或在沿‘满洲’边境的地区，不得使用非朝鲜人的地面部队。”（上卷，P232）

美国政府允许美军、联合国军的陆军也越过三八线，但不允许在苏朝边境、中朝边境地区使用非朝鲜人军队，即只许使用韩国军队。

9月29日，美国防长马歇尔给麦克阿瑟发了一份仅供他个人阅知的电报，说：“我们希望你可以在战术上和战略上感觉不受约束地向三八线以北推进。”9月30日，麦克阿瑟回电非常干脆地挑明：“在我们力量的军事使用方面，三八线并不成为考虑因素”，“除非并且直至敌人放下武器，我认为我们可以在朝鲜全境采取军事行动”。（上卷，P233）

杜鲁门、国防部和参谋长联席会议没有对麦克阿瑟9月30日电报的重要结论提出异议，实质是默许他占领朝鲜全境。英国对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持保留意见。10月5日，英国驻美高级军事代表、空军中将特德勋爵会见布雷德利时说，英国的军事指挥机构以及外交部对越过三八线的做法是否明智表示怀疑，认为“把联合国派往北朝鲜有可能扩大冲突”。（上卷，P237）

中国总理兼外长周恩来多次警告，美军如越过三八线，中国不会“置之不理”。10月3日凌晨，周恩来紧急召见印度驻华大使潘尼迦，清晰警告美军越过三八线，“我们不能坐视不顾，我们要管”。提出“南朝鲜人（越过）不要紧，但美国入侵北朝鲜将会遭到中国的抗击。”（上卷，P277）

然而，“所有有关人士──杜鲁门、艾奇逊和麦克阿瑟都对（中国）这些警告嗤之以鼻”，“杜鲁门和艾奇逊都深信，由于美国无意进攻中国领土，因此中国人应该相信他们的动机”。（上卷，P239）事实完全相反，中国完全不相信美国的动机，苏联的立场与干扰微妙，另文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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