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本该治病的药,竟能毁掉一个国家?(组图)
我是丽丽,一个在非洲工作的中国人。
我发现这里的很多年轻人爱喝一种像饮料的药水,并为此神魂颠倒。
当地人告诉我:「那是一种止咳糖浆,也是年轻人正在流行的『秘密毒品』」。
一种本该治病的药,怎么成了荼毒非洲年轻人的「秘密毒品」?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想在这片神奇的土地找一个答案。
止咳糖浆,让人上瘾的「毒品」?
这是我工作的地方,津巴布韦的首都哈拉雷。
图片来源:自己拍的
2008 年这里发生了货币大贬值,津巴布韦一度遍地「亿万富翁」。面值一百亿的钞票只能坐一趟公交车,「穷得只剩下钱」并非一句笑谈。
这是年轻人们喜欢的药水:BronCleer 牌止咳糖浆。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在津巴布韦兴旺的药品黑市,这是最受欢迎的药品之一。在这个光照不到的角落,源源不断的止咳糖浆正在流淌,成千上万人嗷嗷待哺。
平平无奇的止咳糖浆怎么会成为黑市交易的核心?
我问了当地的家政工人,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That's secret codeine (那是一种秘密的可待因)」。
到这儿我就明白了。这些人追求的根本不是止咳糖浆,而是想要其中的可待因,满足自己的药瘾。
可待因,一种阿片类药物。正常情况下,医学上的使用可以造福人类,镇痛,缓解咳嗽等等。
而大量服用会产生快感和幻觉,让人欲罢不能。长期过量会导致药物成瘾,带来巨大的灾难。
早在 2012 年,人民网就曾发布文章表达对滥服可待因成分止咳糖浆的担忧。其中提到广东的某位青少年从 12 岁开始滥用止咳药水,每天少则七八瓶,多则 20 多瓶, 滥用 8 年后,身高由最高时的 1.72 米萎缩到 1.60 米,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经济和健康代价。
注:新闻报道中,可待因止咳糖浆上瘾案例 图片来源:网络
为了应对药物成瘾的风险,我国早已开始了制定和执行政策的步伐。在 2015 年,含可待因复方口服液体制剂在我国被正式列为第二类精神药品管理。在 2018 年,我国已经明令禁止 18 岁以下青少年儿童使用含可待因感冒药。
可惜在津巴布韦,情况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虽然政府也开始了管控,但可待因止咳糖浆的瓶子遍地都是,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耽于享乐,终日沉沦于此。
注:当地朋友对药物成瘾现象表示担忧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为什么和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要沉迷于此?我决定直接和成瘾者聊一聊。
在贫民窟,我和成瘾的年轻人聊了聊
当地朋友领我来到了 Mbare Musika,贫民窟所在地,也是止咳糖浆上瘾者和走私者的大本营。
有人调笑津巴布韦社会像个马戏团:什么都可能存在、什么都可能发生。在我心中,Mbare Musika 就是这个马戏团的精髓,激烈、无序、精彩…… 一切非洲社会最鲜活的对话与交易都可能发生。
津巴布韦的贫民窟 Mbare Musika,也是止咳糖浆上瘾者和走私者的大本营。 图片来源:自己拍的
在这里 ,我见到了可待因止咳糖浆的走私者和他的朋友们。
那是一个位于贫民窟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角落,营业的摊子和其他居民共用一个屋子,一堵薄薄的墙把他们隔开。摊子里几个人「推杯换盏」,手里握着 BronCleer 棕色的瓶子(也有其他药物)。旁边有一个小床,有的人如果喝药上头了,可以躺在那里休息一会儿,还有一个小音箱,播放着让人震耳欲聋的音乐。
在场人中的一位回忆他本人的「成瘾」经历,说他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喝这种止咳糖浆,到现在已经喝了二十年……
我们偷偷拍到的照片。贫民窟里的年轻人正在喝止咳药水。图片来源:自己拍的
这其中的黑钱流动震撼了我。
一瓶可待因止咳糖浆的价格是 5 美元(约合人民币 32 元)。以国内的物价标准看似乎还好,但在津巴布韦,这已经堪称昂贵。这里的小康职工大概月收入 300 美元(约合人民币 1900 元),中产阶级收入大概翻倍。无论怎么算,一瓶止咳糖浆的价格都远超普通人的日常开销,更不用提重度药物成瘾者每天四到五瓶的消耗。
而走私者告诉我们,运输一次可待因止咳糖浆的交易额就可以达到 400,500 美元,是 big money (大额资金),远超大部分津巴布韦人的月收入。
这也让以贩养「喝」成为常态。买不起止咳糖浆就去参与走私糖浆,用走私赚到的钱再去购买,陷入药品成瘾的恶性循环。即使在政府的突击检查中因为这种违禁品被捕入狱,他们也会在缴纳罚款和蹲一段时间监狱之后被放出来,完全没有强制性。
从这重意义上看,在药物成瘾的链路上,没有谁是清白的。
药物成瘾,一个世界性迷局
大规模药物成瘾现象的根本原因究竟什么?是服药者个人意志力薄弱,还是缺乏监管,抑或是其他?
对于这个问题,我问了很多津巴布韦不同阶层的人,收到的回答大同小异:穷。
喝止咳糖浆的大多是穷人,他们没有固定工作。这也的确是我们在 Mbare Musika 采访到的药品成瘾者所言——无所事事后的消遣。
当贫穷像烈性传染病一样爆发,药物成瘾只是次生灾害之一。当地朋友向我描述了津巴布韦旷日持久的噩梦:混乱的政府贪污腐败,社会财富分配不均,找不到工作的人为了谋生只能出国,家离子散。
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很容易陷入药物成瘾的陷阱。你可以理解成这是他们的选择,但如果将我们置身于那样绝望的环境中,也许很难避免同样进入这个悲剧的循环。
本地朋友的无奈回答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是不是很无奈?
家政工对这种无奈做出了进一步解释——津巴布韦经济太差。很多穷人、尤其是年轻人找不到工作、整天无所事事,未来一眼望不到头,全无希望。何以解忧?唯有沉浸于短暂、强烈、禁忌的「快乐」。
其实,津巴布韦并不是非洲独一个被止咳糖浆成瘾困扰的国家。与津巴布韦情况相似的,还有尼日利亚。据尼日利亚议会 2019 年的估算数据,仅在 Kano 和 Jigawa 两个州,每天止咳糖浆消耗量就多达 300 万瓶。
在非洲国家,药物成瘾是贫穷、认知水平不足、社会管控缺失共同造成的结果。
而发达如美国,也逃不脱阿片类药物滥用、成瘾的困局。2015 年美国有约 200 万人患有与阿片类处方药相关的药物失调症,美国药物滥用致死案中有超过一半是因滥用合法处方药所致。
而在世界范围内,这也是一个急需面对的难题。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在世界范围内,每年约有 50 万人死于非法药物的滥用。其中超过 70% 的死亡与阿片类药物有关,又有超过 30% 的死亡是因为过量服用。
可待因止咳糖浆成瘾的故事,看起来离我们很遥远,但类似的故事,其实每天都在我们身边发生。
无处不在的上瘾物质
从医学上看,成瘾是指一种重复性的强迫行为,即使这些行为已知可能造成不良后果的情形下,仍然被持续重复,产生依赖。
而一部人类史几乎就是一部上瘾史。
为了片刻的清醒,人类把烟叶卷起来不断加工,开启尼古丁纪元;为了一时的兴奋,人类把植物封起来发酵,打开酒坛子里的时代。上瘾变得越来越过分,规模化种植大麻、从罂粟里提炼海洛因、用感冒药制冰毒……一时的快感和流动的黑钱缠绕在一起,像毒蛇一样紧紧扼住我们的咽喉。
注:主要成瘾物质的平均身体伤害和平均依赖 图片来源:Wikimedia Commons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津巴布韦的故事,标志又一个社会在成瘾物质前败北。
这是警钟,也是信号。
如果 100 多年前我们意识到烟草的危害,那么肺癌将不过是一种罕见病,不再有每年超过 220 万人因此失去亲人、朋友、师长……
如果现在我们意识到槟榔的危害,那么口腔癌发病率将不会继续直线飞升,不再有连续 12 年攀升的患者割掉半边脸苦苦求生。
我们不能任由这些物质用新的方式引诱,哄骗,一次次伤害身体。卷烟摇身一变电子烟,把本不抽烟的人诱入深渊;槟榔伪装成为提神零食,假养生为名年销百亿;臭名昭著的毒品披皮重来,用消费品的包装瞒天过海……
绝大多数便宜易得的上瘾物质是人类的噩梦。只是在津巴布韦这样贫穷和难以看到希望的土壤上,噩梦繁殖得更加迅猛。
时刻保持警惕,学会拒绝与自制。至少我们可以从扔掉烟、酒、槟榔,明确拒绝毒品开始,不要再让成瘾毁掉健康的事,在身边一次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