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族裔儿童相比,华人“移二代”为何较少说母语?(组图)
这个话题被我刻意“搁置”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我所要讲述的现象,只是来自于我个人在这几年里的日常观察,而并非一个“完整的统计”或者“严格科学设计之下的”社会调查,甚至连统计学里常说的“完全随机抽样”的算不上。
正是考虑到这种“局限性”,所以我也经常就这个现象询问周围的华人朋友——“你们是否也有这种感受?”
在得到了一些 “移一代”的家长和“移二代”小朋友的回答之后,我发现这个“现象”很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那就是——
与其他族裔相比,华人“移二代”儿童(特别是在他们之间)很少说自己的母语。
他们除了与父母交流之外,基本会全时间都使用英语,即使他们都能说一口很流利的中文。
于是,我就抱着小时候新闻上经常听到的“据不完全统计”这句话的心态,来聊一聊这个话题——既然是“据不完全统计”,所以如果有朋友说“我怎么没有觉得?”甚至“我的感觉与你完全相反”,我会觉得很合理很正常。
一 、公交车上的发现
最早发现这个现象,开始于几年前的公交车上。
那时候我乘坐的公交车是110路,由于中间经过Moscrop和Burnaby Central两所中学和好几所小学,所以经常能遇到十几岁左右的小朋友。
由于小朋友们往往成群结队而且都比较活泼开朗,所以我经常能听到他们之间的嬉笑和攀谈。
慢慢的,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由于他们往往会以不同的族裔扎堆结伴而行,所以我往往能够听到不同族裔小朋友们交谈时使用到的各国语言。
我能听到韩国小孩儿之间说韩语,或者日本小孩儿之间说日语。
也能听到菲律宾小朋友说菲律宾话,也能听到越南小朋友说越南话——由于有来自这两个国家的同事,所以我对这两种语言虽然不懂,但还是完全能辨认得出来。
也时常会听到小孩儿说俄语或者德语(法语自不必说,本来就是加拿大官方语言)。
而至于其他的印度语、阿拉伯语、西班牙或者意大利语、等等等等,我的分辨能力不高,但是大概通过外貌特征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总之,我能感觉到的是,在课后放学的时间里,这些小朋友在相同族裔(相同母语)的小小圈子时,他们之间一般都会习惯性地“切换”到自己的母语进行交流。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忽然想起一个“怪事”——在所有的小朋友们当中,我几乎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说中文(无论是粤语还是普通话)。
是因为我很少遇到华人小朋友吗?
恰恰相反——在110路穿越Burnaby中部的这条线路中,绝对属于华人聚居的密集区域,所以公交车上所有的小朋友中,华人小朋友其实所有各个族裔(甚至包括白人)中出现比例最高的。
不过,所有华人小朋友之间的交流,全都采用英语。
看到这里,您也许会问——既然他们说英文,你又怎么判断他们是华人呢?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有道理,因为仅仅从相貌上来说去判断华人,确实不够严谨——而我得出他们是华人的根据,是由于经常乘车遇到,时间长了会听到他们中间的“成员”接打父母电话时那一口口十分流利、口音“纯正”(甚至我能听出来他们分别带有东北、山东、荆楚、江浙沪等地口音)的普通话,或者粤语。
而一口十分流利的普通话或者粤语,基本上可以也可以把他们大概率锁定在“二代”移民这个群体——这个并不难理解,因为在这里生活很多代之后的华裔,已经很难甚至完全不会说中文了(特别是“流利的”)。
后来,由于工作更换,我日常乘坐的公交车换成了从Burnaby穿越温哥华南部的430和49路,而在这些公交车上,我同样继续着这个让我感到有些“好奇”的观察。
而观察的结果是,除了在来自更多族裔的小朋友“圈子”交流中听到了更多的各国语言,我依然在和很多华人小朋友群体的长期相遇(有足够的时间确定他们是华人)当中,还是几乎听不到他们说中文。
也就是说,在乘坐公交车的各种小朋友们那里,我能听到各国语言,但是唯独听不到中文。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我对上述这个有些“意外”的现象,并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换句话说,我既不会去想“文化传承堪忧”或者“族裔烙印消失”这些沉重,也没有去想“华人儿童英文说得真好、融入真快”这类赞赏——而仅仅是感到有些“不同”与“好奇”。
二、进一步观察与例外分析
对于公交车上观察到的这个“不同”,其实还有一些例外情况。
比如我刚才一直强调的是“小朋友”,是因为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青年人”(18岁以上)这个年龄段的华人中间,粤语和普通话的采用比例还是很高的——从汉语的口音和流利程度来看,他们以读大学的留学生、或者在少年阶段之后随父母移民而来“移二代”的居多。他们和“小朋友”的区别在于,大多数是在接近成年之后才来到加拿大,中文已经根深蒂固,而学习新语言(语言融入)的黄金年龄已过。
而另一个“例外”,来自于我主要的观察对象——小朋友们。这个“例外”在于,他们并不是绝对的不说中文,但是中文的使用基本上仅限于和自己的父母之间。
以来我家做客的小朋友为例,简单说说我对这个现象的进一步 “观察”吧——
一种小朋友客人,来自于我们“移一代”朋友和家庭之间的聚会,他们和我儿子的接触,完全是因为我们大人之间的聚会和接触。而我们这种家庭聚会往往出现的场面是,大人们之间全部使用中文,小朋友们之间一律采用英文。只有小和大人之间交流时,小朋友才会使用中文。
另一种小朋友客人,来自于我儿子自己的同学和朋友,当他们来到我家时,虽然他们都是“东亚”面孔,由于我也无法判断是否是华人(更无怕判断是否会说普通话),所以第一反应是用英语打招呼和问候,而这些小朋友在我家里也都是全时间说英文。
而直到他们在我家给他们父母接打电话,我才“难得一见”地听到他们原来都能说一口地道流利的普通话(除了一两个韩国和东南亚小朋友)。
三、这是为什么?
虽然我对于孩子们“说不说中文”这件事并不太在意(也无意联系到“文化传承”等严重话题),也(至少暂时)没有想过是否需要去改变,但是我还是经常想——“这是为什么?”
我自己寻找了一些原因,但是似乎也都不太成熟,简单阐述如下——
1. 华人“移一代”的语言融入压力?
作为其中的一员,我经常能够深彻地感受到“英文不好”给很多华人带来的切肤之痛——特别是与身边那些“英语在本国原笨就十分流行(官方语言之一)、所以基础比较好”的移民族裔(比如印度、菲律宾)相比,从职场的“吃亏”到生活的“不便”往往是移民之后几十年都挥之不去的一个“阴影”。
在这种“潜意识”的润物无声与常年影响之下,我猜测我们作为父母,可能用自己不知不觉的一些因为英文不好而生的“为难”、“委屈”和“抱怨”,“潜移默化”地给孩子们传递出一种“英文”的重要性与“英文必须要好”的目标或者任务。
甚至,比“潜移默化”更加明显的一种“激励”则是,我们经常会对孩子的英文能力在日常显得非常关注——因为这些来自于我们自己几乎每天都面临的不便和压力,而与这种眼前的“紧迫感”相比,我们对于孩子的中文水平,并没有太“迫切”的要求和关注。
但是这个理由的不足之处在于——为何其他母语并非英语、和我们一样有语言困难的很多族裔,在他们的下一代中间并没有出现同样的情况?
2.中文太难?
移民之后,我深刻地感觉到,每一种语言的难度,是把它当成母语的人很难“全面”感受得到的。
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个段子——几年前一个中文基础非常好的韩国人跟我说“两十”的时候把我弄得一头雾水,后来他说“中文里面‘两’和‘二’不是一个意思吗?”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要说的是“二十”。
我敢说,绝大多数中国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差别——“二”和“两”虽然在表示数量时意思相同,但是不会有人采用“两十”或者“二千”这样的说法。
所以我会说,如果一种语言是你的母语,他对你来说十分简单,但是它对于“后来学习者”的难度,是你完全无法感受的。
也正因为此,无论是普通话里的“四种音调”(据说粤语的音调更多更复杂?),还是“每个字的意思取决于搭配成的词语和场合”,以及“很多字词发音完全相同、必须根据上下文才择得开”等等这些难度,对于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后来的学习者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也正是因此,当我偶尔给想要学习中文的外国同事教授汉语时,我经常在累得够呛之后去感慨——“英文至少还有些规律,中文要总结出规律实在是太难了。”
我觉得要想学好中文,必须依靠强大的生活积累和文化背景,靠课堂书本和老师,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
顺便说一句,虽然我们一直在做着各种提高孩子中文水平的各种努力,但是说实话,我并不看好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孩子的中文水平能有真正的、达到职业化要求的实质性提高。
这个原因看上去也有明显的不足——因为我儿子说,在目前和父母用中文交流完全无碍(“听”和“说”)的情况下,他们并不会因为“难度”而放弃中文。我说的“中文真正的难度”,他们可能还没有遇到,所以也谈不上被“吓退”。
3.方便实用 & 顺势而为?
我曾经就这个问题和我儿子交流过,他想了想,给出的原因很简单——“好象也不因为什么,学校上课和各种场合都用英文,所以我们华人小孩儿就干脆在全部时间都用英文。”
这个答案我不知道是否有道理,但是这看上去似乎很合理——方便,实用。
但是我儿子也同时提到,他在校园里也有和我在公交车上相同的发现——当只有韩国同学们在一起时他们会用韩语,菲律宾同学在一起经常用菲律宾语,……,“只有我们中国同学在一起的时候也保持着继续用英文。”
看来,这问题又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