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驻华大使吴若兰：英中两国仍应追求远大志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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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驻华大使吴若兰接受FT中文网专访，就香港、新型冠状病毒、华为、中国学生赴英留学等议题阐述英国的观点。

过去的几年，是英中关系不平静的几年。尽管两国之间被认为在贸易、技术合作等方面存在着巨大潜力，尽管两国都高度重视对方的市场以及与对方关系所具有的战略价值，但在过去几年里，香港、华为等问题，都为这一在国际舞台上至关重要的双边关系蒙上了些许阴影。同时，美中关系阴晴不定、美欧关系重塑、全球化未来遭遇挑战的国际大环境，也会为英中关系增添变数。

对于刚刚上任的英国驻华大使吴若兰（Caroline Wilson CMG）来说，这一切或许意味着不小的挑战。2020年11月6日，吴若兰接受了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的专访，就英中关系及香港、新冠病毒疫情、华为等重要问题阐述她的观点。她认为英中关系依然是广泛而深入的，超乎于政治层面，两国仍应追求远大的志向。

FT中文网：作为新任的驻华大使，您有没有一些未来的工作的计划和展望？

吴若兰：对，我有很多计划和展望。可以说，确实英中关系是广泛而深入的，我们确实是超乎于政治层面，我认为我们可以建立比较远大的志向，而且我们可以共同建立一些共同的目标，特别是在比较复杂的背景之下，特别是新冠疫情之后，经济复苏，共同抗击新冠疫情，增强我们的国际防疫反应，以及气候变化，这些方面都非常重要。可以说我的首要任务有很多。

FT中文网：我们都知道在2015年的时候，中国和英国曾经提出要走向“黄金十年”，现在五年过去了，在您看来我们是不是依然处在“黄金十年”的过程之中？另外，对于一些人所说的中英关系已经不在“黄金十年”了，或者说不像原来那么好了，对于这个观点您有什么样的评论？

吴若兰：正如我所说的，确实英中关系是广泛而深入的，是超乎于政治层面，有利于我们两国人民，也有利于世界人民，所以我们确实有理由现在建立更远大的志向，而我的首要任务现在是继续保持强劲的可持续的关系。英中关系确实有非常广泛的空间，可以建立建设性的关系。第一方面是在新冠疫情防疫方面，因为在世界公共卫生方面我们还需要加强我们的合作。遗憾的是新冠疫情还没有过去，对全世界还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在气候变化方面，英中合作也至关重要。因为明年英国和中国都要举办非常重要的大会，英国在格拉斯哥要举办第26届联合国全球气候大会，中国在昆明要举办生物多样性大会，所以在气候变化方面的合作也很重要，在增进我们两国贸易这个方面也很重要。

但是，具体说，确实我们双边关系也存在一些分歧，这个是不可否认的。我们应该对分歧和对我们其他更积极的方面都保持开放的态度，这些分歧我们是不能否认的。我们有分歧的时候，我们尽量与中方谈，与中方接触。但是，我们总是根据英国的价值观念，对中国保持着头脑清晰的态度。例如，应该说，英国多次对新疆人权问题表示关切，所以我想一个成熟的比较有韧性的关系，也不能不包括一些分歧，如果我们能观点总是一致，这是不太可能的。

FT中文网：您总体上如何看待香港的《国家安全法》出台之后，这对于中英关系的影响？

吴若兰：我从头开始说。1984年英国和中国就签署了《联合声明》。这个声明是两个国家一起签署的一个有约束力的国际条约。《英中联合声明》是一个有约束力的国际条约，所以我们非常明确地就《国家安全法》表达了我们的立场。确实我们认为《国家安全法》是非常明显地违反了《联合声明》。为什么？因为第一，中国对香港颁布和实施《国家安全法》，违反了《联合声明》。该立法违反了《联合声明》规定的香港行政、立法和独立司法高度自治权的原则，这是第一个方面。第二个方面是中国强行实施立法也直接违反了香港《基本法》的第23条，因为应该是香港特区政府自己立法，应该推出自己的《国家安全法》。另一方面遗憾的是，《国家安全法》包括一些其他的措施，而且这一系列措施直接威胁到了《联合声明》保障的属于香港的自由和权利。所以确实不能否认，《国家安全法》对双边关系产生了影响。我们尽量与中方讨论这个问题，但我们非常明确地表达我们在这一方面的看法。

FT中文网：对于中国政府以及中国一些官员、一些媒体所说的，认为英国在这个事件上面的做法干涉或者说影响了中国内政，对此您有何评论？

吴若兰：我们英国对于香港有一些特别的责任。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联合声明》是我们两个国家一起签署的，而且有约束力的条约。所以我说的很清楚。

FT中文网：那么您认为中国应该做一些什么事情来缓解英国在这方面的担忧和关切？

吴若兰：我想我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有可能不是中国应该做什么事情，而且不做什么事情，不强行通过这个法案。

FT中文网：我们接下来谈谈新冠疫情。自新冠疫情爆发以来，英国方面采取的一些措施和中国不是很相同，比如说没有采取非常严密的封锁措施，中国国内也有一些批评认为，对于国际上的防治疫情是不利的。那么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您对于中英之间在公共卫生以及在政策协调方面的合作有什么样的期待？

吴若兰：其实英中两国都采取了非常严格的、严厉的措施，有可能英国所采取的措施跟中国不太一样，但是，我个人能说，我在英国也经历过了这种封锁的情况，所以，我们两国都采取了严格的，有可能不同但都严格的措施。现在至关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增加国际合作。英国非常希望与国际伙伴，包括中国在内，多分享知识，以更好地防治类似的疫情。但是，我们也当然需要支持其他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提高它们应对疫情的能力，这个也很重要。英国和中国即将达成一个全球健康合作伙伴关系，以支持和帮助发展中国家，提高他们的防疫能力。

英国现在最关注的是疫苗疗法和诊断，这个可以说是当务之急的任务。在这一方面，英国和中国都是目前全球领先的，英国和中国都有新冠肺炎候选疫苗，所以我们两国也已经做出了一些承诺，而且我们参与全球疫苗免疫联盟（GAVI），这个很重要。新冠疫苗采购机制，我们也都参与，所以我们很重视在多边机构中的合作，当然中国在这方面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伙伴。关键是现在能够不仅在中国和英国，而是在全球推进疫苗全球公平获取，这个很重要。也有其他的方面。最近英国在希思罗机场启用了一个新的技术，这种工具能够在30分钟之内得到检测的结果，而且重要的是，这种技术是英中共同科研的，是由牛津大学高等研究院（苏州）研发的，所以这是个非常好的例子。我们共同研发的这种新技术，能够对全世界带来一些非常大的好的成果。

FT中文网：在2015年的时候，英国在西方国家里边率先加入了中国倡导建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而且也积极地参与了中国提出来的“一带一路”倡议。您怎么评估中国和英国五年以来在这方面的合作成果？另外，当初英国加入的时候，美国提出了反对意见，那么在五年之后，英国是不是对这个事情有了不同的看法，还是说和以前的看法仍然是一样的？

吴若兰：我们先说“一带一路”，因为“一带一路”和亚投行是有所不同的项目。在“一带一路”方面，英国是一直是专注于与中国非常切实地合作。我的意思是什么？英国一直强调严格制定规则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环保影响和气候变化方面，也包括债务可持续性和社会影响，以及透明度方面。英国一直重视这些方面，以确保合作的可持续性和可实行性。

例如，我们已经与中国发改委（NDRC）签署过一个谅解备忘录，以在第三方，在不同的国家，支持基础设施和各个领域的合作，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在不同的条件之下，包括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这些透明度和其他的规则。所以我们认为，这确实是有助于扩大我们英国公司和企业参与“一带一路”的机会，同时对全球、对“一带一路”沿线的国家也会带来好处。但是，正如我已经所说的，我们必须非常头脑清晰地看这些项目，根据我们的价值观念看它们确实需要保障什么，透明度、社会影响和环境保护方面都是非常重要的规则。但如果在这些前提条件之下继续合作，当然“一带一路”的这些项目可以带来机遇和不足，补足发展中国家的基础设施。

你也提到了亚投行。当然，我们英国自亚投行成立之初就参与。亚投行是一个多边机构，也可以说是有全球成员机制，而且正如你刚才所说的，英国是第一个加入亚投行的西方国家。所以亚投行的发展是遵循这些国际标准和原则的，确实是做的贡献很大。我这边有一些非常令人瞩目的数字：它已经投入了非常可观的资金，贷款200亿美元，支持26个国家和多达100个项目，所以可以说它做出的成绩是非常大的。而且我们认为英国在这方面做的贡献很重要。因为作为创始成员国，我们确实做得非常多。

FT中文网：英国在脱欧之后，致力于与世界上的各个国家重新签订自由贸易协议，而且也已经与日本签署了自由贸易协议，那么目前中国和英国之间的自由贸易协议，它的进展如何？有没有受到中英之间大的政治环境的影响？

吴若兰：我先说脱欧好不好？退出欧盟其实是给英国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机会，与全世界各地最快速增长的经济体，包括中国在内，建立更牢固的贸易关系，这个至关重要。所以如果看中国和英中贸易的话，我们的贸易确实是日益强劲。我上周在上海也亲自看到了我们好多企业在进博会，而且我跟好多中国企业包括企业家也会面，了解到对贸易和投资的双边兴趣是非常活泼的。现在中国仅次于欧盟和美国，是英国的第三大出口市场，所以这个不错。两国贸易在2019年达到了1045亿英镑，首次超过1000亿英镑。所以我认为我们脱欧之后，应该从双边贸易和投资方面挖掘潜力。

而且还有一件事我应该说，我认为英国和中国在国际舞台上扮演的角色都很重要，不仅是从政治方面，在联合国安理会作为常任理事国，或者在20国集团，而且从多边贸易来讲，英国和中国有很多可以合作的领域，因为我们可以说都是比较有全球愿景的大国，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是有全球愿景的大国，而且英国在脱欧之后会变得越来越外向型，所以这个肯定有助于促进英中贸易关系。

FT中文网：最近一年来华为成为中英关系的一个重要的问题。英国对于华为所采取的政策，似乎比其他一些欧洲国家要更为严格一些。同时一些中国媒体也认为，华为对于英国的国家安全其实并没有造成那么大的威胁，那么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华为事件会不会影响中国企业在英国投资的整体环境？

吴若兰：确实美国对华为进行制裁之后，我们英国的国家网络安全中心的专家必须对此重新考虑，要考虑美国对华为所进行的制裁对于英国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必须对此进行比较深入的评估。所以评估的结果就是表明英国以后无法保证华为的设备和产品能够安全参与英国的5G网络。这不意味着我们英国的对华政策改变了，这是一个纯粹技术性的决定，而且反映这些制裁具体的一些后果。当然，我们仍然非常欢迎中国来英国投资，我们像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一样，必须采取措施保护我们的国家安全，这个当然也很重要。我们在建设5G网络时一直是这样做的。但总的来讲，在当下全球从新冠疫情中慢慢恢复、经济增长的情况下，我认为中国当然可以发挥很重要的角色，中国投资当然能够帮助英国激发生产力，实现零碳的目标。

当然还有另外一点我应该强调一下，因为这个是息息相关的。我们一直关注来自中国的一些恶性网络攻击，遗憾的是，我们意识到了这些恶性网络攻击是来自中国的。我们的外交大臣好多次发表过声明，我们很重视与中国一起应对，保障网络安全，加强合作，但我们也希望中方在这方面能够解决广泛存在的恶意网络攻击。特别是我们2015年签署了一个声明，希望中国能够重新在此方面遵守双边的承诺。

FT中文网：目前在中美之间有一个名词是“脱钩”（decoupling），尤其是被认为在科技方面，您认为中英之间是否也存在着这种脱钩的可能性，尤其是在科技方面？

吴若兰：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们非常欢迎中国的投资来英国。跟其他国家一样，我们与此同时要保护我们的国家安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欢迎中国的投资来英国。所以我们不支持“脱钩”，我们支持多边主义和全球化。

在留学方面，中国有很多高级别的学生，来英国攻读博士、硕士。英国目前有一个项目叫Academic Technology Approval Scheme（ATAS），适用于所有申请来英国攻读涉及国家安全的敏感专业的国际学生。这个制度其实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并不专门针对中国的学生。其实目前中国已经有超过60万英国校友（alumni）。这些中国学生在英国教育体系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且我非常欢迎他们。我认为没有这种“脱钩”的现象。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们也有一些限制，特别是在涉及国家安全的领域，但这个不针对中国，而是对所有的不同国籍的学生。

FT中文网：英国的留学政策会不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或调整？

吴若兰：我认为不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们今年确实已经看到了，中国学生申请英国的签证，确实仍然是比较多，尽管我们还处在新冠疫情的局势中。但是，我们的签证中心收到了很多中国学生申请英国留学的签证，我们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当然应该说我们也需要维护英国教育质量，维护我们的声誉，所以我们总是强调，我们应该捍卫我们核心的价值观念，我们的学校和高校在一些方面也需要保持和提高它们的安全意识，这也很重要，但这个不针对任何国籍的学生。

FT中文网：在英国脱欧之后，曾经有舆论认为英国会和中国走得更近，同时英国在脱欧之后也会和美国走得更近，但现在中美之间有一些比较大的矛盾。那么在您看来，英国是不是面临着一个在中美之间如何平衡的问题？

吴若兰：英国一直有独立的外交政策。我们当然与我们的合作伙伴有时协调和进行磋商，跟不同的国家谈我们最好应该如何应对某一个问题，比如和中国谈怎么最好地应对全球经济冲击，或者类似的问题。但是，我们有独立的外交政策。我们以后要看看中美关系是如何发展的，这很难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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