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陶宛何以在白罗斯危机中“强出头”?(图)
在白罗斯(Belarus,前称白俄罗斯)反政府浪潮中,有一邻国发挥与其国土大小不成比例的强劲影响力:白罗斯反对派候选人季哈诺夫斯卡娅败选后流亡至此、在欧盟紧急会议上多次开腔要保障白罗斯人权,甚至准备好基于人道理由,接收遭受警暴的白罗斯人……这是波罗的海国家立陶宛。
在过去的周末,白罗斯首都明斯克(Minsk)数以十万计反政府示威者在市中心二战纪念碑出席集会,要求政府重新举行大选,并抗议白罗斯警方暴力镇压示威者。
同一时间,也有数万人出席了在独立广场举行的亲政府集会。白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在亲政府集会上向支持者表示,北约的坦克和飞机「正在迫近距离白罗斯不足15分钟路程的边境地区」。东欧地带的硝烟及火药味,愈来愈浓烈。
与此同时,路透社亦报道,欧盟27国外长已就制裁白罗斯达成共识。其中,位于波罗的海一隅,与白罗斯接壤的立陶宛更表示,支持白罗斯反对派建立权力过渡委员会。较早前,立陶宛总统瑙塞达(Gitanas Nauseda)更与流亡至该国的季哈诺夫斯卡娅,商讨白罗斯急剧恶化的政治局势。
欧盟内一个波罗的海小国,在这场白罗斯危机中发挥出与其国土大小不成比例的外交影响力──为什么立陶宛会愿意「出头」呢?
2020年8月16日,白罗斯首都明斯克,卢卡申科在独立广场举行支持者集会,有支持者用白罗斯国旗和俄罗斯国旗遮盖身体。(AP)
首都靠近白罗斯边境
地理原因固是其中一项最重要的考量。白罗斯与立陶宛、波兰、拉脱维亚、俄罗斯、乌克兰接壤。这几个国家近日都有就白罗斯危机发表意见。
但对立陶宛而言,她与白罗斯最为「亲密」。其首都维尔纽斯(Vilnius)几乎与白罗斯国土相接,距离边防海关只有约35公里,大半个小时车程而已。维尔纽斯和明斯克相距亦只有约170公里,即比香港至广州的距离仅长少许。因此,白罗斯局势一旦出现什么巨大变化,首当其冲必是立陶宛。
家门外的核电站
而且,适逢近期立陶宛就着白罗斯政府在边境建成核电厂,积极向国际,尤其欧盟各国,表达强烈的担忧。白罗斯危机正是立陶宛积极培养外交锐力,留待他日讨价还价的好机会。
该核电厂位于西北部地区奥斯特罗韦茨(Astravets),为白罗斯当地首间核电厂,由俄罗斯援建。目前当局已为第一个反应堆注入燃料,预期核电厂将于本年底正式启动。
对立陶宛尤其讽刺的是,核电厂与白罗斯首都明斯克距离接近200公里,却居然与维尔纽斯仅距50公里。对方把核电厂放在自家人口最稠密的首都圈门前,立陶宛对卢卡申科政府的不满可想而知。加上前苏联时期的「切尔诺贝尔」核灾波及立陶宛,当地人民对这座由俄罗斯人援建的核电厂,既忧心忡忡,又猜忌重重。
※ 白罗斯首间核电厂与邻国首都的距离,竟然比己国首都还要近↓↓↓
立陶宛前能源部长谢克莫卡斯(Arvydas Sekmokas)向欧洲新闻台(Euronews)批评白罗斯铺设的安全威胁:「明斯克此举公然忽视国际原子能机构在福岛核灾难后制定的建议。该建议列明人口密集区域的100公里范围内,不应建造任何核电设施。」
谢克莫卡斯将议题扩大至全体欧洲核安全的框架之内:「我相信我们仍然可以阻止此计划继续推进。不然,不只立陶宛,整个欧洲都会为其付出沉重的代价。」
HBO剧集《切尔诺贝尔》(Chernobyl)关于邻近核电厂的乌克兰北部城市普里皮亚特(Pripyat)之场景,很多其实是在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取景。(资料图片)
白罗斯人打「国际战线」的理想地
正因为两国如此相近,它们除了在安全事务问题上彼此扣连外,立陶宛某程度上还可称得上是白罗斯的「民主灯塔」。虽然两国同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从苏联独立,立陶宛已在民主选举中实现多次政党轮替,经历了十多任首相,白罗斯却由1994年开始由卢卡申科掌权至今。
立陶宛的社会经济发展程度相对较高,甚至可被视为欧洲高收入经济体之一,因此很多白罗斯政治流亡人士,以及非政府组织,例如白罗斯人权之家(Belarusian Human Rights House)、白罗斯监察(Belarus Watch)等,都选择将流亡据点或办公室设在维尔纽斯,工作焦点却放在不远处的白罗斯之民主和人权进程。
所以,是次白罗斯危机,可以说是前苏联解体以来当地最关键的一个民主运动时刻,立陶宛对当地人权、选举争议有着异常主动的支持,可被理解。
立陶宛民主运动成功,让她成为区域内的「民主灯塔」。图为2018年立陶宛民众庆祝一战后独立100周年纪念。(Getty Images)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立陶宛人基于历史而对人民充权、反独裁的理解。在前苏联加盟共和国时期,有着与俄罗斯截然不同历史的立陶宛人一向希望寻求自主自决的权利,可惜前苏联高度控制加盟共和国的政经发展路向,立陶宛人一直未能如愿。
直至1990年3月11日,立陶宛单方面宣布脱离苏联独立,成为第一个公开宣布脱离苏联的加盟共和国。这触发翌年1月、苏联军方占领维尔纽斯镇压立陶宛军民的血腥行动。此事件后来被称为「立陶宛一月事件」。苏联军队攻击当地国防部、出版中心、电视塔、铁路等设施,促使大量支持独立的立陶宛人自发保护重要政府建筑物、电讯据点,形成人盾,高唱民族歌曲。
立陶宛人的抗命获得国际社会支持,多国先后承认立陶宛独立。2月9日,立陶宛举行独立公投,超过九成选民赞成独立。国内外施加压力下,苏共政府最终于同年9月6日,正式承认立陶宛独立。独立之后,立陶宛亦走上亲欧远俄的靠拢西方道路,成为北约、欧盟一员,又加入欧元区、神根公约协议,促使立陶宛人在这二十多年来,进一步认可西方社会普遍崇尚之普世价值,强化对人民充权的理解。
1990年3月,在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集会要求独立的民众。(Getty Images)
立陶宛人对独裁政府的怨气积累五十年,全国上下的反独裁思绪深入民心。苏联解体前几年的民主独立运动,成为立陶宛人的集体民族记忆。时至今日,立陶宛在政治光谱上,可谓比众多欧洲国家都「走得更左」,近年选举的胜出者都为左翼或中间偏左候选人。
掌管白罗斯长达26年、被欧美媒体称之为「欧洲最后的独裁者」的卢卡申科在一片涉嫌操纵选举、打压反对派的巨大疑团底下,立陶宛人感同身受,自然而然会站在挥动白红白旗帜、高呼民主改革口号的反政府白罗斯人一方。
「波罗的海三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逾200万人于1989年8月23日手牵手筑成横跨三国的逾600公里长人链,表达脱离苏联独立的诉求。(网上图片)
自豪的立陶宛人
再推前看回中世纪历史,立陶宛其实做过一阵子「欧洲大哥」。十七世纪初,立陶宛大公国与波兰王国合组的波兰-立陶宛联邦,当时雄据欧洲,更是欧洲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大国之一。虽然这处土地随着历史推移,先后被俄罗斯、普鲁士及奥地利瓜份,立陶宛人的命运自此与东方的沙俄,以及后来的苏共密切连上,但立陶宛人对于自身一脉至今之历史而产生的民族自豪,以及伴随着的自主意识,并没有因时间流逝而消退──观乎二十世纪立陶宛人在前苏联治下依然不息争取自决的意志,便可得知。
其实,与立陶宛历史紧密相连、同是白罗斯之邻的波兰,今次也有就白罗斯危机发声,不过她的声音在欧盟内部似乎不被「认可」,也不及立陶宛的陈谏来得奏效及具说服力。
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立场偏右的波兰总统杜达(Andrzej Duda)近年作风愈趋保守,反对堕胎、同性恋,又肆意扩充行政权力,压抑民间异见声音,逐渐偏离欧盟内部的民主标准,成为不少欧盟自由派政治家眼中,叛经离道的成员国。因此,波兰在是次白罗斯危机中并没有产生原本理应与立陶宛相等的外交影响力。
「立陶宛已经取代了波兰在欧盟东向战略的地位。」华沙自由派报章《选举报》在上周四的报章头条这样写道。
无论白罗斯局势在未来如何转向,立陶宛值此时机无疑大大提升了自己在东欧外交棋局的操盘能力。相信立陶宛以后在欧盟内也会更敢于发声。小国寡民而不卑,正是立陶宛这一周在外交舞台的写照。
不过,白罗斯社会是否真像立陶宛一样「亲欧」,日后甚至走向「入欧」,还是作为东斯拉夫人始终断不了跟「兄弟」俄罗斯的密切性,这是值得思考的,也需持续观看其政局如何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