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海外留学生：有人因航班停飞暂时中断学业 （组图）

海外确诊新冠肺炎病例后，一些国家（地区）实施了入境管制等措施，切实而具体的影响到了回国的留学生群体或准留学生群体。前者无法及时到校继续学业，后者准备近一年的考试被取消，如全国范围内2月份所有托福考试和3月份所有雅思考试都将取消，而“这个考试时间是很多出国留学生的deadline，如果参加不了，基本今年就‘失学’了。”

由于对病毒的不了解，或“被疫情扩散速度吓到”，国外部分人的恐慌与担忧，也影响到了国外留学生的日常学习与生活。

但与此同时，一些温暖的事情，也正在发生。

意大利餐厅贴出的通知。图源自网络

林娜登上西安直飞意大利罗马的HU7971航班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幸运儿。本科毕业后，去年9月，她到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攻读对外意大利语，趁12月的圣诞假期回国陪家人过年。她需要春节后回校，否则耽误考试会延迟毕业。

几乎与林娜回国同时，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开始蔓延，1月25日大年初一，陕西已经有15例确诊病例，口罩几乎脱销。1月28日半夜，母亲送她乘飞机，咸阳机场已经高度戒备，口罩是所有人的标配，两三个穿着黄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逐一筛查旅客体温。航班晚点一个多小时，凌晨两点多，她终于登上飞机——平时去意大利的直飞航班一周只有两趟，都坐得满满当当，但这次大概只有三分之二左右旅客。

11个多小时后，飞机到达罗马，林娜才忽然感觉到“被特别关注”：专业工作人员登上飞机，再次用红外线测体温；负责入境盖章的工作人员也都戴着口罩；一队持欧盟蓝色护照的人们好奇而惶恐，盯着身边这支“口罩队伍”：有人掀起高领毛衣捂住嘴，还有人用围巾遮住口鼻。“国外很少有戴口罩的习惯，如果戴了，可能会认为你生病了怕传染之类的。”林娜说，怕吓到别人，出关后她收起口罩。罗马到博洛尼亚的火车只需要两三个小时，她拖着箱子上车坐下，周围的乘客看到亚洲面孔，马上起身走开。

林娜到意大利的第二天，当地时间1月30日晚，意大利首次确诊两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病例。据意媒报道，被感染者是两名中国武汉游客，已被意大利国家传染病研究所医院隔离收治，同时，意大利关闭往返中国的所有航班。

她才意识到，自己乘坐的或许是航班关闭前，西安直飞意大利的最后一趟飞机。

海外出现确诊病例

林娜的小公寓是合租的两室一厅，距离博洛尼亚市中心有20分钟左右的公交车车程，相比市中心附近五六百欧一个月的房租，这里每月只要280欧。林娜从不邀请同学来家里，有留学的朋友过来，笑她这里“小得像平民窟”。

室友是个山东女孩，平日里两个人各做各的饭，林娜在飞机上有些着凉，把自己隔离在屋子里，室友用姜煮了面条送进去，“也没有嫌弃我，还挺感动的。”当地药房口罩已经脱销，她们最后在亚马逊上买到两包。

和林娜一样，很多留学生最初都以为新冠肺炎只是国内的小规模疫情。“我看微博那时候好像就三十个左右确诊的。”留学生苏芩是哈尔滨人，在意大利南部普利亚大区一所小音乐学院学习声乐，还在学语言，今年是他独自在外过的第一个年。

微博上看到疫情后，他第一时间往家里打电话，“咱家这边冷，病毒过不来，”母亲让他放心，“家里用不着预备口罩”，苏芩在班级群里关心起湖北周边的同学：“别太焦虑，该上课上课，‘非典’那么大咱们都扛过来了。”

山东人方琳在罗马美术学院学设计，今年大二，1月初开始，疫情相关消息每天在学生群里更新，大家很快开始接力加油：“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1月23日，大年二十九，疫情蔓延至全国，至24时，山东确诊了9例新冠肺炎病例。1月25日左右，方琳担心家里不重视，给家里打电话，“别到处串门！要是把串门的放进来，你闺女就不回国了！”父亲给她发了济南“空城”的新闻，母亲和姥姥在山东滨州过年，村里的路封了，姥姥还手写了“闲人勿进”的牌子贴在门上。爷爷也在济南禁足，“都憋坏了，拿着平板问我爸网上咋下棋。”

与此同时，海外开始陆续新增确诊病例。媒体报道显示，截至北京时间2月4日，共有来自亚洲(中国之外)、北美洲、欧洲、大洋洲、南美洲的26个国家报告确诊病例175例。世卫组织（WHO）在1月31日凌晨宣布新冠病毒疫情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HEIC）。

2月1日，据国家移民局消息，64个国家或地区陆续采取入境管理措施，以防控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其中澳大利亚自2月1日起禁止所有从中国大陆出发的入境人员，而意大利进入国家紧急状态，取消中意直飞航班。

一些意大利学校开始统计湖北籍和最近从国内返回的学生，建议他们自主隔离。刚回到博洛尼亚的林娜只去了一趟超市，就没再出过门，有意大利同学关心她的情况，安慰“如果你有事需要，我可以给你买药”；2月初，方琳所在的设计学院传开“有中国女同学在课上发烧”，很多同学紧张起来，都在寻找发烧者的具体信息。

留学生杨晨在米兰附近一个小城市读五年制高中，是班里唯一的中国女生。课间时，同学们聚到一起谈论“可怕的病毒”，杨晨无奈：“他们只是害怕，根本没有认真了解过这个病毒是什么。”

担忧

比疫情扩散更快的是恐慌与担忧。在博洛尼亚火车站回公寓的路途中，林娜乘坐公交车，座位前面有三个本地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大拇指朝后指着她，嘴里咕哝着“米兰”、“病毒”之类的词汇，声音很大。车厢后段的目光齐齐扫过来，林娜坐立难安。

“你们今天戴口罩吗？我想戴去超市又不敢。”

“我们没回过国，别戴了吧？怕他们害怕。”

米兰一个留学生群里，是否“戴口罩”成了每天最难抉择的事情。“戴了就知道你是中国学生，躲着你，不戴又害怕。”留学生胡望调侃道：“在国外这么久，从来没享受过地铁被让座！”在一张照片里，他拍下了“永生难忘”的时刻，车厢里，几个高鼻梁深眼窝的面孔戴着耳机站在远处，而他两边座位都空着。

罗马的留学生们互相建议：尽量别乘坐交通工具，尽量步行。

留学生方琳说，不得不去上课的学生精神压力很大，“其实我们都很盼望停课。”意大利有确诊病例后，有男同学说“希望中国人快点回去”，大家尽量在家和学校“两点一线”，除了去超市采购，也尽量不在任何公共场所聚集。她用围巾代替口罩，出门上课时，整个脸都围起来，“实在不想地铁上所有人都看你。”

当地媒体报道中，有意大利咖啡厅贴出了通知：由于采取国际安全措施，因此不允许所有来自中国的人进入，对于任何不便之处，我们都会道歉。罗马特雷维喷泉是著名的“许愿池”，平日里华人游客众多，附近的Via del Lavatore街上的一家酒吧也挂出了“禁止华人入内”内容的牌子。

1月30日，罗马圣塞西莉娅音乐学院发出停课公告：决定暂停东方学生（中国人、韩国人、日本人等）以及其他来自相关国家学生的课程。

甚至有人遭遇到了较为极端的情况。德国柏林，当地时间1月31日下午，23岁的中国女生在去轻轨车站的路上，遇到两个20岁左右的外国女性，朝她喊“病毒”之类的词汇后吐口水，她随之还击，可乐了泼过来，几个人扭打在一起。据德国《每日镜报》描述，直至两名目击者出面干预，对方才停手逃走。据《环球时报》，中国驻德国大使馆2月3日晚回复称：已经第一时间与警方取得联系，表明对中国公民安全的关心，目前该女生身体状况正常。

意大利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CSSUI）在疫情确诊后就发布了“旅意学子提示”：请同学们要以自信的心态回应周围老师、同学、朋友、路人的关切，如遇到带有激进色彩的言行，希望同学们理性看待，根据情况理性解释，理性处理。

“其实有些极端的人本来就有Hate Crime（因种族、同性恋等歧视引起的仇恨犯罪），疫情本身在国外并没有那么水深火热，这件事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情绪宣泄口。”一个英国留学生说。

意大利有确诊病例的第二天，罗马美术学院的一个本地女同学，在上课之前过来找方琳。那是个“黑短发的酷酷女生”，平时只聊过几次天，对方突然上来给了她一个拥抱：“中国加油。”那是海外发现疫情后，方琳印象中最温暖的时刻。

平均年龄不到18岁的北美留学生群体“NAStudentsFightForWH”捐赠的物资。 图源自网络

“有错的是灾祸，不是我们”

在意大利有确诊病例消息公布后，作为班里唯一的中国学生，留学生杨晨在社交平台上发问，“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人都处在危险中，还有人要用疫情开玩笑”，交作业时，有同学问她同桌：“你会不会怕她？”身后的沉默中，杨晨站了一会儿。

事后有本地同学劝她：“你本可以不来上课的，这样心里可以舒服点。”“如果怕被议论不来学校，大家会更怀疑你被感染，这个时候要表明立场，有错的是灾祸，不是我们。”杨晨说，很多人只看了新闻标题，有人还以为“病毒感染是因为吃海鲜”。如果有同学来问，她都尽量解释，并多告诉对方疫苗研制进展情况和国内治愈人数。

留学生方琳猜测，很多人是“被中国的疫情扩散速度吓到”；意大利慢节奏生活和就诊机制，可能无法及时应对扩散速度快的疫情。在那不勒斯做交换生时，林娜曾去过当地医院，“感觉像进了教堂一样。”患者们按病情危重程度分不同颜色等级，白色最轻，“需要等几个小时。”在博洛尼亚时，林娜也看过社区家庭医生，需要提前打电话预约。

对滞留国内的留学生和“准留学生们”来说，各国或地区相继采取的入境管制措施，也让他们“猝不及防”。入境政策更新不到一个星期，有留学生加了三个微信群，至少一千多名留学生因为无法按时返程而焦急。

2月1日，飞往澳大利亚的航班一落地，接机司机就给一名留学生发来“车队暂停国际航班接机接送业务”的消息；而当天下午，有悉尼和墨尔本机场的留学生被通知“落地后遣返”，一个学生接到通知后苦笑：“后面航班的同学还在飞机上，可能还想着是吃牛肉面还是鸡肉饭。”

“现在只能在家上网课。”一个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的留学生在疫情爆发后，每天缩在哈尔滨的家里，“疯狂喝水洗手，家人有一点不舒服就赶紧测体温吃药。”但“限制入境后只能等学校官方消息”，她算了笔账，如果滞留国内半年，房租、水电、手机卡全都照常缴费，签证和银行卡又有时限，“和男友很久没见过了，我们都是被疫情影响的很微小的普通人。”

有留学生买到北京到洛杉矶最后一张经济舱票，花了26000块，但美东时间2月2日下午5时起，过去14天内访问过中国的外国人（美国公民和永久居民的直系亲属除外）将被暂时禁止入境，取消2月3日至2月7日一周的所有移民、非移民签证预约面谈。“没办法，落地就飞回了北京。”

一些准备近一年考试的准留学生们也暂时无法出国。他们收到的通知显示：3月9日的意大利语等级考试（CELI佩鲁贾）由于疫情原因需要取消。全国范围内2月份所有托福考试和3月份所有雅思考试都将取消，考试费用全额退还。后续考试安排将视疫情进展而定。

“这个考试时间是很多出国留学生的deadline，如果参加不了，基本今年就‘失学’了。”一个留学生解释，很多学校的申请截止在5月，现在签证也停办，如果错过申请截止日期，“不知道还会不会要我们”。

在国外陪读的中国家长们也处境尴尬。在米兰附近上学的杨晨家的中餐厅还在继续开业，但已经没什么人光顾，“当地人已经不去华人开的寿司店了。”浙江省确诊病例不断上涨后，在意大利华人聚集地做小商品生意的浙江商户称“每天都在赔钱”。

拥抱

“其实这次疫情也是个契机，通过他们的态度筛选身边的人。”一名在英国读研的留学生说，周围大多数同学都会相信他们，没有隔离的留学生们也慢慢摘下了口罩。

给予很多罗马留学生们慰藉的是段10秒钟的视频。拍摄者是罗马美术学院的留学生，当地超市里，她和一位意大利大叔聊起疫情，大叔剃着光头，穿着橘色内里黑风衣，格子衬衫领翻在毛衣外，冲着镜头竖大拇指：“中国人是第一的，中国人的商店也是第一的，根本不用怕病毒，意大利加油，中国加油！”

类似温暖的事情正在发生。

罗马的Tomas曾在武汉留学，精通汉语言，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与中国同学的聊天记录截图。“能看懂汉语的，我相信只看这张图就足够让人心碎。” Tomas说，由于意大利进入国家紧急状态，对方马上要返回北京，在临行前的聊天中，对方说：给你们国家添麻烦抱歉了，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记得带好口罩。

“我从没见过一个民族这样伟大，需要为一种传播的疾病（还没有很多致死率高的疾病严重）、一件没办法控制的事情而道歉。”Tomas说，在中国时，他在高铁上只买到站票，火车上的中国人起身给他让座，他感到是“人类的团结”，“现在轮到我们在舒适区里去看待别人，可我在中国时从没有被抛弃过。”

当地时间2月1日，意大利佛罗伦萨市长纳德拉（Dario Nardella）在推特上发起“给中国人一个拥抱（#AbbracciaUnCinese）”话题。视频中，一位华人面孔男子问：“市长，你不害怕？”“一点也不！”

“佛罗伦萨拥抱”现场。图源自网络

话题发起后，一个穿黑衣的中国年轻人站在佛罗伦萨街头，用黑布条蒙上双眼，戴着白口罩，身边半人高的白板用英文写着：我不是病毒，我是人类，不要对我有歧视。白昼至黄昏，很多人好奇驻足拍照，不敢上前——直到一个穿着冲锋衣的中年人张开双手抱住他，更多不同肤色的人涌上去把他围住。一个灰发老人拍了拍他肩膀，摘下了那只白色口罩。

留学生杨晨在被同学议论后曾被老师叫走，女老师安慰她：“这些事情是没办法的，是上帝管的事情，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要关心到了就好。”

近期没回国的武汉学生杨真在加拿大留学，去年的微博里还满是武汉的樱花与美食，今年则都是转发的疫情相关的报道消息。一个多星期前，她去学校上课时，自觉戴上了口罩。教授惊讶用英语问道：“是因为肺炎吗？”她点点头，教授随即用蹩脚的中文说：“武汉加油。”

杨真当着全班的面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