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香港局势,与其说中国被触怒,不如说有些失望(图)
【文/亚当·加里】在迎接巴基斯坦总理伊姆兰·汗(Imran Khan)来访的记者招待会上,唐纳德·特朗普的讲话在很多层面传递出大量有价值的信息。特朗普在这场漫长记者会上的讲话有很大一部分涉及美巴关系以及与巴基斯坦邻近的印度、阿富汗和伊朗等国家的问题。在香港问题上,特朗普也作出了重要表态。
英国全球政策与分析智库“欧亚未来”负责人亚当·加里2019年7月23日在“欧亚未来”官方网站刊发评论文章:《特朗普在香港问题上作出了务实表态》
当触及中美关系问题时,特朗普不出意料地大谈加征关税对美国企业的好处,不过他也对与中国之间最终达成一份令人满意的贸易协议表示乐观。当特朗普被问及最近在香港发生的抗议示威活动时,情况变得愈发有趣了。特朗普说:“我对香港的情况并没有太过关注(I’m not involved in it very much),不过我觉得中国在这件事上是负责任的,中国表现出了很强的责任感(China has acted responsibly, very responsibly)”。
除了对北京在应对香港局势时所采取的态度给予赞扬外,特朗普还指出:香港警方在面对示威者时采取了非常柔和的应对措施(the police have exercised something of a soft touch against the agitators)。特朗普已经在对多国发起的贸易战中收获恶名,在众多被特朗普瞄准的国家中,中国受到的关税攻击最为猛烈,不过如今看来这不过是美中关系大图景中的一部分。
面对中国国内事务,特朗普作为一位国家领导人在很大程度上对中国是尊重的,他并不愿插手外国土地上发生的事。与很多西方国家领导人不同,特朗普对西方媒体发布的关于新疆的假新闻采取避而不谈的态度,昨天的表态说明他也不愿对香港问题进行直接干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美国所谓的“深暗势力”(elements of the American so-called “deep state”)会放弃对那些发生在香港的不计后果的行动给予支持,这也不意味着美国国务院会突然改变在中国国内事务上的正式立场。
作为美国总统,特朗普很显然在贸易问题上展现出了强硬态度,然而在别国自己的内部事务上,特朗普却令人耳目一新地置之不理了(Trump is refreshingly laissez-faire)。
华盛顿的一些势力面对法制难以恢复的香港局势一直垂涎欲滴(elements in Washington continue to salivate over lawlessness in Hong Kong),而特朗普的表态说明他无意与华盛顿的那些势力站在一起。此外,他的表态还对即将卸任的特蕾莎·梅政府在香港问题上口无遮拦的立场造成了打击。英国政府在香港问题上的立场无疑对以互相尊重国家主权为前提、以规则为基础的世界秩序造成了损害。
我已经在7月2日发表的《特朗普并不关注香港局势,他的对手们却不然》(Donald Trump Doesn’t Care About Hong Kong But His Opponents Sure do)一文中对所有上述事态发展做出了准确预测,下面我把这篇文章一字不漏地重新发布在这里:
当下香港抗议示威活动的背后存在外国势力,这一点人们一般认为是不言而喻的(the fact that the current wave of Hong Kong protests has a foreign hand behind it is generally considered self-evident)。当抗议示威者攻入香港立法会大楼、肆意毁坏公共财产、在墙壁上胡乱喷涂字迹并高举殖民时代的旗帜时,事情的本质再清楚不过:他们正代表一小部分香港人表达最新的诉求,他们希望时光倒流,让香港重回英国统治时代。
很显然,抗议示威者所反对的并非仅仅是修订《逃犯条例》那么简单(欧盟推出的“欧洲逮捕令”要比此次香港条例修订更为极端),香港特区政府最终放弃修例意在平息事态。然而,从过去发生的所有“颜色革命”的经验来看,获得外国支持的暴乱往往在表面上表达的是带有伦理道德色彩的一些诉求。当他们的特定诉求获得满足,抗议并不会停止,这时人们才会意识到,原来那些抗议示威者从一开始就抱有超越伦理道德色彩的其他目的。截至目前,香港局势的发展显然并没有跳出这个套路。下面我向诸位读者介绍几项有趣的内容。
特朗普并不关注香港局势
我几乎可以肯定,为那些香港暴力示威人士提供支持的是来自美国富裕精英阶层、主张对香港事务进行干预的势力以及他们在所谓的“美国深暗势力”内部的友军们(meddlesome elements of America’s wealthy elite and their friends in the so-called US deep state)。然而,特朗普总统似乎对香港发生的事情并不很在意。基于我对特朗普性情的了解,事实上,他可能完全没有关注香港的局势。特朗普在意的是美国与世界各国之间的贸易问题,他希望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制定贸易条款。与其大多数前任不同,特朗普总统对其他国家内部的事务非常缺乏兴趣。
值得指出的是,巴拉克·奥巴马曾经常就中国对南海主权问题作出攻击性表态,他还常在中国人权问题上发表挑衅性的错误言论。但特朗普自入主白宫以来从未发表过此类毫无益处的无聊言论。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是希拉里·克林顿在负责美中之间的贸易谈判,她将会利用香港局势迫使中国签订一份不利于中国的贸易协议,作为回报,她会让那几条众所周知被豢养在香港的狗不再搞事(she would use the Hong Kong situation to try and leverage China into a bad deal in return for calling off her proverbial dogs in Hong Kong)。
不过,我们很难在特朗普的身上发现希拉里·克林顿那样的心机。在特朗普看来,满足他的要价才是唯一重要的事,他看重的是钱。虽然他的保护主义观点有些过时,不过特朗普的确不是个喜欢搞小动作的人,无论要什么,他都会告诉你。中国应该与美国达成一份贸易协议,因为协议的达成对依赖传统贸易和制造高品质商品(多过依赖金融市场)的中国经济好处多多,协议的达成有利于受贸易驱动的上海金融市场在国际投资者面前增强自信心,那些外国投资者受到的影响目前仍更多地来自华尔街而非上海。
8月1日,特朗普回答记者提出的香港问题。
正如很多英国人把香港视为自己的殖民地(至今仍然如此),很多美国人也是这样看待台湾的。不过特朗普却略有不同,他只是想达成一份贸易协议,他只是想靠卖军火赚钱,至于卖给谁,他不太关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中国人看来如今华盛顿颇具挑衅色彩的对台政策其实是出于特朗普想赚快钱的心理,他并不是真想背弃“一个中国”原则,华盛顿在南海的表现也是出于类似的动机。一些人会说,特朗普与其前任的政策似乎并无不同。不过我认为,特朗普的动机与其前任相比还是有差异的。特朗普想与各国达成贸易协议,他希望能把美国昂贵的、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的军火卖到国外。按照现代美国的标准来判断,特朗普与其各位前任相比事实上已经算是很充满善意的一位总统了。
当我们分析特朗普的对华政策时,所有上述内容都是有参考价值的。在当下政治分裂、急于寻找替罪羊的美国,特朗普政府的确对反华种族主义大开绿灯。然而若不考虑这一点,与奥巴马、克林顿之流相比,他实际上并不是个对中国居高临下、充满优越感的人(he actually harbours far less condescension towards China than the likes of Obama and Clinton)。
中国的温和手段
一些关注香港局势的人也许会非常失望,因为他们发现香港警方在制止抗议示威人群的非法行为时表现得过于克制。这其中存在如下几个原因。首先,中国显然不希望给外界留下负面印象。自中国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以来,西方自由主义媒体一直在向全世界传播各种涉华负面报道。如果说中国在这方面有值得批评的地方,那就是中国应该意识到自己在外语(尤其是英语)信息对外发布的手段上仍需作出改进。
此外,虽然香港是粤港澳大湾区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香港在外国人眼中的地位要显著高于这座城市在中国中央政府眼中的地位。在一些中国官员看来,庞大的中国已经拥有众多具有重大价值的、超现代的、适于进行商务活动的大城市,这些城市如今已经对外资非常开放,而香港只是其中的一个。
北京是以一种理性的态度来看待香港的(Beijing takes a rational view of Hong Kong),而很多西方人以及很多具有西方思维方式的亚洲人却沉迷于一个观点:香港是可供敌视中国的人们落脚的一块中国土地。虽然香港市民大多是汉族、虽然香港人使用中文、虽然香港是中国领土,然而由于历史原因,很多外国人认为去香港旅游或在香港做生意与在中国内地是不同的,这其中的差异就好像香港是一位旧金山厨师做出来的中餐,而内地是一位北京厨师的作品。
香港社会由于历史原因保留了一些西方文化特征,北京对于这一点并不十分介意,香港社会遗留的一些西方文化痕迹甚至在中国内地的一些城市也并不鲜见。不过在另一方面,很多西方人倾向于把香港浪漫化为一座世界主义都市,其情感与一些来自中产阶级白人群体的自由主义者在听彼得·盖布瑞尔(Peter Gabriel)以“世界音乐”为名录制的外国曲子时所带有的情感颇为相似。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情绪是不应该影响人们对地缘政治的判断的,不过实际上,人的情绪的确经常影响这类判断。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很多并没有帝国主义心态的西方人却很愿意在内心深处为香港保留一个特殊的位置。这种看待香港的特殊心理对香港旅游业的繁荣也许会有些好处,但在政治领域却会产生负面影响,那些西方自由主义信徒们会因此认为自己对香港负有某种世界主义责任。
中国人很清楚,为了让香港继续扮演供幼稚的西方人体验中国市井生活的迪士尼乐园一般的角色,使用暴力手段平息事态并不十分必要。此外,香港市民一般来说都并非穷人,他们都具备一定的经济能力,因此目前的抗议浪潮最终会自然降温。如果是在那些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十分落后的地方,情况的发展就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中国人认为的确没有必要像阿富汗准军事武装对待暴民那样去对待那些衣着体面、受过良好教育的抗议示威者。看到当前的香港局势,我想与其说中国被触怒了,不如说中国有些失意和沮丧(China is more frustrated than enraged)。一些观察人士也许认为那些示威者已经越过了红线,不过红线的宽度可能要超出他们的想象。
问题的解决
中国官员一般倾向于从长远角度考虑问题(Chinese officials tend to take the long view when problem solving)。因此,我相信他们既不会为了取悦那些通常认为自己是欧洲人而非中国人的示威者而从政治层面动摇香港的根本,也不会过于匆忙地通过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来恢复香港的秩序。因为目前香港社会基本上还在正常运转,那些示威者至多仅造成一些局部骚乱以及一些局部的交通中断,香港的政治和金融活动一切运转如常。
如果那些示威者升级他们在抗议时的暴力程度并更大规模地破坏公共设施(无论在中国还是在英国,这种行为都是不被接受的),那么香港警方也会采取相应措施以保护社会公共财产免遭损毁,不过他们应该不会为此过度使用武力。我想指出的是,法国警方在应对“黄背心”运动时曾将抗议示威者打伤导致其永久丧失视力并导致另一些抗议示威者永久性伤残,而目前香港还没有发生此类极端暴力的情况。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法国的“黄背心”运动高举的是法兰西民族意识的大旗,而那些香港抗议示威者表达的却是希望重回殖民时代的诉求。
对于中国来说,它应该意识到香港社会中的一些势力已经走得太远,他们已经是坏公民(bad citizens)。虽然他们无法在传统意义上受到惩罚,但他们的言行不应被忘记、而应被记录在案。
香港也许还是西方人眼中那个可供他们获得中国体验的“迪士尼乐园”,不过作为一座商业城市,香港已经走上大英帝国曾走过的道路,并将在本世纪一直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