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侵犯、被羞辱、被人肉,这个26岁女孩向全日本的男人宣战(组图)
1
2015年,日本东京。
在霓虹闪烁、灯红酒绿的夜晚,有迷离的绮艳,也有被掩藏的罪恶。
26岁的伊藤诗织是刚刚毕业的新闻系学生,无意之间结识了山口敬之。
山口敬之的来头可不一般,他是一家日本电视台驻华盛顿分局的机构代表,还和首相安倍晋三关系亲密,为其写过自传。
伊藤诗织本来想问下前辈是否有实习生的工作机会。
山口敬之却说,可以让她试试一个制作人的位置,并约诗织见面,说是聊聊工作签证的事。
诗织不会想到,一次看来再正常不过的饭局,却因此改变了她的人生。
在吃饭过程中山口没有提及和工作相关的任何话题,只是不断劝诗织喝酒。她感到一阵眩晕后,便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被带去酒店……
诗织醒了,山口又实施了一轮侵犯,并用洋洋自得的口吻告诉她:“你通过了”。
那一刻,彻底明白过来的诗织,被巨大的恐惧、羞愤迅速吞没了。
伊藤诗织深知对方作为社会的知名人士,背景深厚,身为一个无名小卒去控诉一个广有羽翼的大人物,无异于以卵石:
“我很烦恼,一旦告发的话,有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她仍然决定报警,但日本警方的调查过程令人羞辱难当:
警察要求诗织拿着一具和真人体积相当的人偶,在闪光灯下还原被性侵的具体过程……
旁边以冷眼甚至带着几分暧昧眼神“观摩”的警察大都是男性(日本女警只占警队8%的比例)。
伊藤诗织多日后回忆仍难掩愤怒:这是二次强奸!
调查员问诗织:“你确定吗?提告知名电视台的分社长,你在日本已经不能再当记者了。”
面对这样的警告,诗织仍决然提出控告。
在她看来,如果连自己的真相也无法去追究,那么,她根本没资格去当一名记者!
2
伊藤诗织状告山口敬之的事情在日本引起轩然大波。
山口在节目中公开否认诗织的所有指控,称发生关系是双方自愿,更无下药之说。
对于诗织的控诉,山口道貌岸然地回答,自己不能丢下醉酒的女人独自回家。
一旁的男主持人随声附和:喝醉酒的女人最让人头疼了。
节目播出后,诗织遭到了铺天盖地的网络暴力,这其中很多的恶意还是来自女性。
一位女性政府议员面对镜头理直气壮地指控受害者有罪:
“她作为一名女性有很明显的问题,在男人面前喝那么多酒,还失去了记忆。”
加害者没有受到任何指责,受害者却成为被谴责的对象,真是咄咄怪事!
当时诗织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
“我因此无法出门,如果一定要外出,我必须得变装才可以。
我的私生活、家人被写成各种报道,像被一双双眼睛盯着,家人的照片也被刊登,和家人、朋友出门的话,不知道会被怎么样,因此不敢走出家门。”
在日本,性文化有着非常矛盾的特质:一方面极度开放,一方面又特别保守。
因为这样的文化背景,极少有受害者会公开提出性侵犯指控。
日本的强奸罪指控率每百万人中只有10人,而英国是日本指控率的50倍。
是日本性侵案发生的比例低吗?
绝不是,而是源于在如此社会背景下,得不到理解和支持的日本受害女性不敢报案,羞于报案。
即使像伊藤诗织这样勇于面对的女性,选择了报案和公开,最后迫于压力,也没办法对男方进行逮捕和定罪。
但超出案件本身意义的是,伊藤诗织成为日本史上首位公开长相、以本名告发性侵事件的女性。
山口敬之还是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但伊藤诗织却最终成为了改变这个国家立法进程的女人。
发布会后,尽管她遭到了很多恶毒的攻击,但也收到了上百封声援邮件,人们告诉诗织:
“我们都站在你的背后,不要放弃。你不是一个人。”
值得玩味的是,据统计,日本的性侵犯罪率并不高:
日本政府2014年曾进行的一项调查中显示,十五分之一的女性表示自己曾经遭遇强奸,相比之下,美国女性遭受过强奸的比例达到了五分之一。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比例悬殊?除了受侵害女性很少报案,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
作为一个发达国家,日本对“强奸”案的界定简直荒谬至极。
如果性行为发生在两个认识的人中间,那就不可能是强奸。如果其中还涉及到饮酒,那就彻底与强奸无关了。
但从法理上讲,对强奸的定义又是什么呢?
那就是只要违背被害人的意愿,使用暴力、威胁或伤害等手段,强迫被害人进行性行为,就属于强奸。
当被害人因为酒精或药物的影响,而无法拒绝进行性行为时,与其发生性行为也被视为强奸。
总而言之,构成强奸的一个重要前提,就是对方的非自愿!
山口敬之本无可抵赖,却在事后歪曲事实,混淆黑白,不仅再次对伊藤进行羞辱,而且对她进行了武力威胁。
尤其是当她受到很多谩骂甚至攻击时,她的尊严被一次次踩在脚下,被践踏被诋毁时,更加确信了她举办公开记者见面会。
以真实长相、真实姓名控诉这一切的意义:
“我们总是被教育要隐忍,要坚韧,认为这是作为日本人的品质,这也是为什么人们羞于谈论这件事的原因。
但在性侵害上,受害者还要做到隐忍、默不作声、把痛苦埋藏心底,我认为不会有任何帮助。
若始终保持缄默,它所姑息的恶果,就会如照镜子一样,反映在我们今后的人生中,反映在我们孩子的人生中。”
3
性侵,在这个世界上任何国度,任何角落,都可能随时上演。
2017年,被曝光出来的席卷整个好莱坞、国会、硅谷和新闻媒体的大量性骚扰乃至性侵事件,引起了美国全国上上下下的极大关注。
但这也只是冰山之一角。
《美国人权纪录》中说,美国妇女受性侵害严重。
据报道,美国强奸发生率是世界上最高的,比英国高13倍,比日本高20倍,美国全年强奸案平均发生数约8.4万。
根据美国最大的反性暴力组织RAINN的统计,到2016年,美国每两分钟就有人被强奸。
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里,藏着人类最原始也最无法断绝的罪恶。
两年前,在我们国内,随着一场Me too运动的开展,那些被掩盖在污泥浊下的丑恶与肮脏也得以重下天日。
章文,这个诸多光环加身的新闻界笔杆子,曾是《瞭望东方周刊》主笔,《中国新闻周刊》的编委,《环球》编辑部主任,是业内人人尊敬的大记者。
2018年7月蒋方舟等人爆料章文,多次骚扰、侵犯圈内女性。
被爆料后,章文在社交平台的声明中不仅极力为自己开脱,而且无耻地诠释了什么是“荡妇羞辱”:
“在媒体圈、公知圈,一聚会基本上都会喝酒,男女都喝,喝酒之后就是合影,会做搂、亲、抱等亲密状。
蒋方舟、易小荷所说的情况肯定也是在我们双方酒后,才会有的情况。
另外,这两位,我都算比较熟悉:
蒋方舟,一直单身,交了众多男朋友;易小荷,离过婚,经常出现在酒局上。”
言外之意,再明了不过:
“她们行为放荡,我又何罪之有?大家都是成年人,喝酒了搂搂抱抱,司空见惯,现在跟我装什么假正经?”
这番言论和但凡女生在公众场合受到性骚扰,评论里冷嘲热讽她穿着暴露的人如出一辙。
而在“章文事件”被曝光后,著名公益人雷闯、作家张弛、《新周刊》创始人孙冕等都相继被爆出涉嫌性侵、猥亵、性骚扰等行为。
如果没有这场Me too运动,很多性侵事件也许就会一直被掩盖在时间的尘埃里,不见天日的暗穴里。
那些受伤害的女性在经年的精神折磨中度过漫长的岁月。
为什么当时她们不及时去揭发和控诉呢?
除了慑于当事人的淫威,和出于对保护自己名誉的考虑。
更大的原因当是,在整个根深蒂固的男权社会体系中,她们很多时候,面对质疑,面对嘲讽,面对污蔑,百辞莫辩。
果然,当她们终于鼓起勇气去让真相大白天下时,滔滔的恶意顷刻间汹涌而至:
为什么没性侵别人,单单性侵你,你没招惹人家,对方怎么会霸王硬上弓?
你不浓妆艳抹,不装着暴露,怎么会引起对方的非分之想?
你不是有求于人家,也不抱着纯的动机,怎么会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一个自尊自爱的女性不会如此!
......
当初,她们被性侵,公之于众后,她们再次被羞辱。
只是这次,对她们施虐的对象变成了更大的群体,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她们渴望社会支持,但接踵而至的恶意揣测,无端指责,甚至幸灾乐祸则成了她们终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4
大清亡了100多年了,但当初那些固若金汤、荼毒女性的陈腐观念,会在100多年后的今天彻底被倒进历史的垃圾坑吗?
在鲁迅先生的《祝福》中,祥林嫂先后嫁了两次人,尽管第二次是被婆家卖掉的被迫出嫁,她拼死反抗,仍不得。
但是回到鲁镇继续做佣工后,柳妈对她头上因为抗婚留下的伤疤仍奚落不已:
“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痕,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柳妈对动物不杀生,却主张祥林嫂“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
甚至建议祥林嫂去捐一条门槛,以赎清自己“不贞”,没有“守节”的罪过,而这样的嫌弃与恐吓,也加剧了祥林嫂走向死亡深渊的速度。
柳妈,无疑是封建礼教的受害者和牺牲品,但同时,她也成为“合谋”杀死祥林嫂的“刽子手”。
时至今时今日,柳妈的言论又“借尸还魂”,变种成为:
“穿着暴露活该被骚扰”!
“交过很多男朋友一定不检点”......
正像诗织说的那样:“无论女性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喝得多么烂醉,都不能成为被人们随心所欲的理由。”
“没有得到双方一致同意的性行为是犯罪。”
理应被谴责的,被送上道德和法律审判台的,被予以惩罚的,是那些加害者,而不是受害者。
当女人要求和男人享受平等的权利和被尊重的自由时,就不该再用各种陈腐的教条去捆束自己的同性,成为男权社会的帮凶。
很多被性侵和强奸的女性最终走上了不归路,是因为事后的污名化彻底摧垮了她们的生存意志。
在一项调查中,
61.7%的受访者认为在生活中,女性遭受了暴力侵害,是女性的个人性格、穿着、职业或出入场所导致的。
而64.2%的受访者认为媒体在报道女性遭受暴力侵害时,暗示女性的个人性格、穿着、职业或出入场所导致了她遭受暴力侵害。
所以,这种根深蒂固的僵化思想才是产生这种社会舆论环境的土壤。
我们对男权社会价值体系的恪守,对女性权益的贬抑,才造成了巨大的失衡和扭曲。
在我们的社会,无论男权被过于强调,还是女权大旗被高高举起,都是因为两性关系没有得到真正平衡和对待的结果。
5
但一个文明社会的进步,有时是踩着荆棘前行的。
诗织的经历后来被拍成了纪录片《日本之耻》,除了在日本受到广泛关注,也在国际社会引发了强烈反响。
英国《每日电讯》称,这是一部“关于日本对强奸的落后态度精心制作的X光片”。
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
《日本之耻》把亚洲文化中习以为常的种种荒谬摆到我们面前,它或许能叫醒男性:身处性别不平等社会,没有人是绝对的赢家。
诗织在接受采访时也坦言,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相反最了解自己的软弱。“
说出这些,不知道要经历内心多大的痛苦。能够走到今天,与其说是我的勇气,不如说是大家给的勇气。拥有这些,才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
其实又何止是日本一国之耻?
众多的无辜女性,在被性侵和强奸后,不仅维权艰难, 而且受到的第二次甚至更多次的“荡妇羞辱”,
成为这个世界最大的“恶”之一。
当女性真正认识到自己有权利充满魅力,有权利在社会的舞台上绚烂绽放,有权利得到平等对待和充分尊重。
而不把被侵害在舆论暴力下归罪自身,选择勇敢面对,同时能得到亲人和社会的广泛理解与支持,且有国家重器保护。
这才意味着,我们生活的,是真正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