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井空生了,她的孩子在日本会被歧视吗?(组图)
所谓日本不歧视AV女优,似乎不过是某些中国人的想象罢了,海上有仙山似的。
文/李长声,旅日作家,日本文化史研究专家,著有《枕日闲谈》等。
苍井空怀孕了。
她是日本人,我虽然久居日本,知道她却由于她在中国有大名,被叫作苍老师。虽然已经向通常女演员转型,但“雄飞”中国,还是靠AV女优出名。据说苍井空热是从文化人当中流行起来的。自古文人无行,文化人还会打出文化的旗号,只要我们小小老百姓有底线就好。
苍井空微博晒出孕照
苍井空未能实现母亲让她二十三岁结婚、二十四岁生孩子的愿望,三十五岁才把自己嫁出去。她在博客上介绍丈夫:不帅,也没有钱,但他是把我对于做AV这一事实及其他所有事情的不安一扫而空的人。虽然不后悔做AV,但是对社会的眼光也并非没有内疚。若成为家人,需要全部接受这样的过去和今后的未来。可见,即便是女优,做过了AV也就不好嫁人,男人需要有不把她的过去当回事儿的心胸,可能这种男人多是不帅没有钱的,甚或有一点吃上天鹅肉的感觉。
以前读过一本《职业AV女优》,书中说日本直到1990年代AV女优这个职业被视为社会底层,出于各种因由当AV女优的女性们一边害怕被亲友知道,一边在摄影机前脱光,以此赚钱,但平成年间出生的年轻女性们甚至得到父母许可,堂堂当AV女优,不觉得内疚或羞耻。苍井空就是平成年间出生的,但她感到不安,并非没有内疚。怀孕以后更忧虑,在博客上写道:AV女优生孩子,孩子很可怜,将来绝对受欺凌。
“百度百科”有关于AV女优的解释,说作为一种职业在日本并不会被歧视。然而,日本媒体报道苍井空怀孕的标题是:苍井空宣布怀孕,吐露社会对AV女优的歧视。不仅有歧视,似乎还巨大。
所谓日本不歧视AV女优,似乎不过是某些中国人的想象罢了,海上有仙山似的。一旦受歧视,苍井空干脆就重新“进出”中国吧,这里的社会最平等,掏粪工和领袖只是分工的不同,或许文化人再度掀起苍老师热也说不定。
有一个叫铃木凉美的,和苍井空同龄,这位80后一边上大学一边做AV女优,进而读东京大学硕士,论文就是用从事AV所获得的资料写成的,毕业当记者,将论文付梓,名为《AV女优社会学》,很得些好评。世事难料,她做过AV女优的经历被一家“比报纸更肮脏的周刊杂志”曝光,大字标题:某报记者曾是AV女优!拍过七十多部!父亲是著名哲学家!其实,早在四年前男友因关系决裂向铃木的父母揭露她出演AV。所以,铃木觉得父母简直被杀害了两次,第一次是得知女儿做AV女优,第二次是家丑外扬于社会,打击尤为严重。
铃木在随笔《花束献给爱和子宫》中记述了母亲的话:“你行骗或者搞恐怖活动被捕,我也会全力袒护你,但是当AV女优,我不能袒护。”母亲到死也没有原谅她。在母亲看来,卖毒品,做奸商,脱手后只有钱留在手里,或许不断地赎罪,早晚能消除自己的过去。但出卖身体,前后不变,身体还留在自己手里,一生抹不掉。
铃木凉美的故事被拍成电影,名为《身体を売ったらサヨウナラ》
AV女优们把社会通常对这个行业的认知看作偏见。对于偏见,铃木凉美表示无奈,也只有接受。那些读了爆料对她热烈支持的人,反倒让她觉得可怕。母亲是真心爱女儿的,她理解做母亲的看法和做法。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肯定她的经历,赞扬她的职业,绝对不可信。
不过,和铃木凉美不同,更多的AV女优出于自我辩护,甚至遮羞,反抗这种普遍的偏见,例如纱仓真奈。她是上专科学校时自己应募演AV的,声称父母许可。然而,所谓父母许可,是他们说“好,你当AV挣大钱吧”,还是对女儿的幼稚或理想莫可奈何,“职业无贵贱,你能活得健康快乐就好”呢?父母许可了,还有学校关。纱仓打这份工,起初甚至以为事情暴露反而能出名,岂不是好事,却不料被老师围起来斥责,同学的好奇眼光简直像是看怪物,家人也被卷进去。敢于挑战,往往也敢于坚持。纱仓不退缩,站起来迎战。偏见的铁壁被砰地放在眼前,她要挖掉它,迟早会挖塌,哪怕手里的工具只是个吃冰淇凌的小勺。挡在她面前的是铁壁,而她要挖墙,哪怕手里的工具箱就像吃冰淇凌小勺。但挖了几年,她叹息:“比起要挖掉这堵墙,我现在也许就喜欢这样挖而已。”
铃木凉美说:AV女优的经历也能被宽容地接受,只有写东西。她已经被称作社会学家,“原AV女优”的标签也变成卖点,活用AV经验写各种人的脸,白天的和黑夜的。纱仓真奈也是用写作来武装自己,她的头衔是AV女优、女优、艺人、歌手、小说家,不冠以“原”字,因为还活跃在AV第一线。
《最低。》
纱仓(与樱同音)创作的第一个作品叫《最低。》,标题带一个句号。2017年出版文库版,后记里写道:“寂寞、孤独、周围的冰冷视线、潜藏在心底的内疚,从后面推自己,用眼睛看得见的形式做出什么作品。”怎么孤独、寂寞呢?“在人前性行为,把它变成商品,这种越出常轨的行为也会被世界彻底遗弃,说这种话有点儿那个,但很是寂寞。AV女优基本上肯定是寂寞的,觉得像社会拉上厚窗帘照不进阳光一样的孤独并不少。”
《最低。》由四个所谓连作的短篇小说构成,写了四个人物。第一篇是“彩乃”,像是AV入门篇。彩乃高中毕业就逃也似地从钏路来到东京,被人拉下水或者下海演AV,不是卖枕头,而是脱光了工作。这种工作最怕被家人知道。虽然作品给人看,包括她们的父兄,却是最见不得人的行当。不久妈妈和姐姐就找到东京来,彩乃摔门而去。但那个当杂志编辑的男人不在意她做着怎样的工作吗?一旦剥掉表面的脸,男人知道了她露出的AV女优身分时,自己还能愉快地接受他的好心吗?
苍井空思虑她的前科会让孩子受欺凌,似乎没想到孩子懂得她做过AV就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最低。》第四个故事是“绫子”,描写了一个苍井空所担忧的未来的孩子——
离家十年的孝子回来了,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孩儿,叫绫子,幼小却妖艳,这就是知惠的孙女。知惠四十六岁,一个人过活,哪天在家里倒下也不会有人发觉。孝子是她一手抚养大的独生女,十八岁那年从金泽去了东京。
对于知惠来说,东京如同外国,她只求安稳,从未有过冒险的念头。能望见日本海的小咖啡馆“知惠”是父亲留下的。知惠不知道孝子结没结婚,知道的是她从小没长性,好像活着都嫌烦,虚应故事。但母亲愿意为女儿付出一切。
孝子成天躺在里屋,仿佛向人生举起了白旗,而绫子跟在知惠屁股后面转。知惠从绫子的脸上寻找像孝子的地方,这才是孙女的可爱之处,但她不知道绫子在想什么。
绫子上小学了。知惠发现绫子爱画画,有“绘心”,孝子却漠不关心。
绫子十四岁了,胸脯膨胀,跟同学不说话。孝子依然像猫一样蜷缩在被子里。
中学二年级,绫子的画获得国内比较大的奖,当地媒体一哄报道。不起眼的绫子被不怀好意地注意了。“她妈妈以前演过AV”,“长得很漂亮,但是像幽灵一样,不知总在想什么”。
绫子愕然,自己抓住的光环引爆了流言蜚语。她咬住嘴唇。她也想知道真相,决心让自己的人生不被母亲的人生搞乱。以为不知不觉之间就过去,反而被添枝加叶,好似滚雪球。“她父亲也是男优,拍摄中弄出了孩子,没钱了回娘家来”。同学的口气也都是“怎么也不认为那是人干的事”。绫子更孤立。母亲和孩子被当作一个人不能分开。
绫子喜爱既有兼六园又有21世纪美术馆的金泽,气氛独特,但现在像一下子陷入了敌人的阵地。
她问母亲:妈妈做过AV?
母亲回答:你知道了?那我可要在意啦。更讨厌妈妈了?
绫子摇头,但内心深处无尽地绝望。
绫子上高中以后帮知惠照看咖啡馆,渐渐用诱惑男人的眼光接待顾客。对知惠冷冷说:什么“成了大人就明白”,什么“不当母亲不明白”,你们总是这种话。
绫子十七岁开始有恋人。某日接到一个电话,名字是陌生的,不在几个有肉体关系的咖啡馆常客之列,竟然是父亲。从未听说过的父亲患上了癌症。
绫子去东京与父亲见面,一起参观了国立西洋美术馆。原来父亲是艺术大学专修铸造艺术的。问他现今幸福吗,他说幸福。绫子说:我也幸福,虽然没有爸。
纱仓真奈的《最低。》像又吉直树的《火花》一样可算是艺人小说,而且行文更活脱些。估计这样的小说不会被翻译到中国,所以我把“绫子”一章在这里完全剧透了,即使哪天有了译本,读者也未必读过我这篇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