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有性瘾,智商障碍,有三个老公,这样的女人却拿下影后(组图)
昨天晚上,凭借《三夫》首次提名的曾美慧孜,获得了金像奖最佳女主角。
宣布结果的一瞬间,她哭了出来。坐在她身边的陈果和黄秋生都第一时间站起来恭喜她,黄秋生搀扶她站起来,直到送她走出观众席才坐了回去。
听着她在台上用非常不标准的粤语说:“多谢香港电影,给了我一双玻璃鞋;多谢陈果导演,给我了一张船票。”
对于一个奋斗多年的女演员而言,最光辉的瞬间莫过于此刻了。
任何一个看过《三夫》的人,都不会意外曾美慧孜拿到影后,这尊奖杯对于她真是实至名归。
但对于没有看过《三夫》的人而言,或许就如几个月前曾美慧孜横空杀入金马提名一样,他们依然忍不住要问:
“曾美慧孜是谁?”
这个名字在去年横空出世,仅仅一年的时间,我们都记住了并不好念的名字,以及那张极富侵略性的脸。
她是一个少有的、非常有硬照表现力的演员,这甚至已经不能用“电影脸”来形容,硬照几乎从无失手,无论浓妆还是素颜都能驾驭,仿佛有一千张面孔,唯一不变的是杀气腾腾的眼神。
而在各种红毯照上,她打扮大胆,气场强大,让人第一眼就会被吸引。
因为她希望自己总能呈现出“当下最猛、最勇猛的一个状态”。这样的勇猛完全自成一派,你不得不承认,重要的不是她穿了什么,而是她总能旁若无人、强大又自信。
忍不住问她,你觉得什么是最好的表演?
她说,最好的表演,应该是“雌雄同体”的表演。这个词实在听起来很抽象,但转头一想,她本人已经是最好的注解。
雌的一面,自然是那种成熟女性的魅力;雄的一面,则是她的横冲直撞,她的力量感。
她不害怕在镜头前展示自己的任何一面,美与丑,欲望与瑕疵。这样的脸才是一本书,看得越多,越看不透。
她是用一种全然进攻的姿态,来表达自身的女性之美。这奋不顾身的生命力,就是“曾美慧孜”。
不久之前,桃桃淘电影也有幸和曾美慧孜约过一次专访。这次采访约在办公室,到时间去接她,一打开门吓了一跳——
第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曾美慧孜的脸,而是一个人低着头,吃力地抱着两只巨大的纸箱子。
我吓一大跳,一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曾美慧孜。她独自前来,没有带助理更没有经纪人,依然是自己一贯的中性打扮风格,戴鸭舌帽,穿肥肥大大的连帽衫。
不仅如此……
还给我们搬来了两箱饮料。
采访结束之后,同事们都过来啧啧称奇,我们又发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这两箱水,真的非常重。
几个女同事轮番上阵,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地将它抬起来。难以想象曾美慧孜一个人是如何做到的。
想把这两箱水供起来,可我们搬不动
是的,金像奖影后都给我们搬过水了,感觉已经可以写进我的履历里。
在过去的一年里,曾美慧孜出现在了三部电影里,每一部都是好作品,合作的也都是好导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姿态,这同样很曾美慧孜。
毕赣的《地球最后的夜晚》。
章明的《冥王星时刻》。
以及把她送上影后宝座的陈果的《三夫》。
国内暂时还没有途径看到《三夫》,大部分人听说这部电影,或许只能想到,哦,她在里面演一个妓女,有性瘾,有智商障碍,还有三个老公。
诚然如此,让一个女演员拿奖的第一步,往往都是要吃苦,要扮丑。
曾美慧孜当然吃苦了。她几乎可以说贡献了多年来国内女星最大尺度的演出,不单要克服羞耻感,还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
片中有一场闹市情欲戏,要在中环人流最多的地方拍摄,早上八点半,已经有上班族来来往往,她和男主角就在货车车厢里翻云覆雨,天桥上的行人低头就能看到。
除此之外,大部分戏都是在海上渔船拍摄。船身摇摇晃晃,拍完戏回到岸上,她都不再适应陆地,反而得自己摇来晃去,才觉得“世界是平的”。
她也扮丑了,增肥三十斤,最胖的时候有一百四十多斤。
后来不得不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来减肥,一边在下个剧组拍戏,一边每天抽空花三四个小时穿暴汗服健身。看到自己满身的肉,一度“是很绝望的”。这样直白的形容,也很让人感同身受。
但做演员是很残酷的。很多时候,敬业和吃苦,只是作为好演员的第一步。很多人吃了很多苦,把自己整得形销骨立,所能达到的不过是匍匐在表演的门槛之前。
只有看到曾美慧孜的时候会很确定,她绝对是老天赏饭吃的那种演员。她的好不在于为角色牺牲多少,而在于她的眼神里是真的有内容。
影片的大部分镜头,她都坦露身体,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肉,但都并不色情,也不让人难堪。
因为她皮肤雪白,肉身通透,哪怕在欲望中沉沦呻吟,也有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永远有距离感。你觉得她“不脏”。
而片中堪称“影后时刻”的一场戏,其实没有大尺度情欲戏,小妹难得把衣服穿回来,凝视着远处的港珠澳大桥。
她一眼望去,如此空洞的眼神,看不见任何渴望,反而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洞,透出最原始的生命力。
这种巨大的矛盾、无以名之的反差,恰恰是全片最为深刻的主题。以至于,某种程度上,是曾美慧孜的表演成就了这部电影。
曾美慧孜谈到这场戏,同样心有戚戚。那时候已经到拍摄尾声,拍了一个多月,经历这个角色的过程,如同自毁一般,让她整个人都已经达到了极限,反而就“完全放松了”。
她说自己的状态是“空掉了”,“欲望和所有的快乐、幸福,都不存在了,我已经不担心自己像不像小妹了,我觉得那个时候我已经就是她了。”
正如她提到自己为角色做准备的时候,也并没有刻意去看什么情色片,反而只是斩断了跟外界的一切联系,像“造了一座庙”,把自己放在里面。
越是要为这个角色放大很多的情绪和欲望,越要让自己完全放空,像回到最初来到世界的状态。
所以陈果也说:“这个角色是为她而写,没有她,这部电影都拍不成。”
但聊起电影的拍摄过程时,又会发现,一切并没有那么顺利,压力不仅来自于角色本身。甚至曾美慧孜也一度紧张又忐忑。
准备角色的时候,导演陈果只说了许多个“不要做”,但也不确定应该做到哪一步。
她想过学马龙·白兰度演《教父》那样往嘴里塞棉花、改变面部结构,被导演拒绝;导演让她去看《绿洲》里文素丽的表演,但又说,不要那样演,你的角色是一个妓女,要有美感。
他希望她用最自然的方式来演,不要“走捷径”。捷径是什么呢?是套路,是夸张的、戏剧化的技巧。而他希望她能顺其自然,那当然就只能完全地融入角色。
《绿洲》
到了片场,一切还是不确定,小妹性瘾到什么程度、智障到什么程度、乃至于会不会说话,这些都不确定,第一周都花在互相磨合上。大家心里没有底,剧组对她好像也有怀疑。
她生平第一次去香港演戏,听不懂粤语。只有陈果对她讲戏时用普通话,其他人连吆喝吃饭都是说粤语,她根本听不懂。
她也并不太适应陈果的拍摄方式。他拍戏节奏很快,就像商业片那样讲求效率,一场戏完了就立刻衔接下一场,不会有太多时间准备,要一秒入戏。偏偏她还是要演一个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的角色。
神奇的是,她反而在这样一个剧组里慢慢地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在完全无所适从的环境之中,她变成了“真空”的,这恰好和她要扮演的小妹的状态吻合。影片中,这个智障的年轻妓女,像被甩到岸上的一条活鱼,同样是完全与世界“真空”的。
片中小妹的一大特点,能发出惊人的海豚音,这也是曾美慧孜的“巧合”。
这是她从小的一项秘密武器,她小时候发出的尖叫声,能让薄薄的玻璃棒直接炸开。没想到长大以后还能用到表演里。
当她在片场第一次主动发出那种尖叫时,摄影师“都毛了”,片场所有人都汗毛倒竖。她好像真的在演一条鱼,没有欲望,只有生存的本能。
拍摄《冥王星时刻》也是一桩巧合。那时她刚刚结束一段感情,而她要扮演的寡妇春苔,又是一个那么渴望爱情的女人。她的生活和角色,在那个瞬间就又重合了。
大概也少有人看过《冥王星时刻》后,会不对她扮演的春苔印象深刻。虽然这个角色直到影片最后三十分钟才堪堪登场,但全片的气氛都潮湿压抑,唯有她生机勃勃,如角色名一样春意盎然。
很多评价说她在这部电影里“连背都会演戏”,丰腴的背影,渗透出丝丝缕缕的欲望。
转过身来,又能从春苔的脸上看到某种脆弱。她胆怯又卑微地追逐着欲望,正是这一点怯意,让这个角色活了过来。
曾美慧孜用一段很美的话来形容这段演出:“春苔那个角色有一种生命力和欲望。其实那个阶段我是在死里逃生,从那么绝望的感情中想生存下来,刚好我可以释放在其中。”
但后来我又想,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呢?或许只是她就是很擅长找到自己与角色的某种共鸣,心无旁骛地进入到另一个人的节奏和呼吸。
就像她赋予了春苔风情万种的背影,又赋予了小妹空无一物的眼神。这都是她的一部分。
让我感到很意外的是,在问到她是否会很难从一个角色里走出来时,她说完全不会,反而把演戏和生活分得很开。
脱下戏服,她受母亲影响,一直过着非常规律的、“理科生一般”的生活。每天早上看书和学语言,下午健身,晚上休息。
如此规律的作息,让她在离开剧组之后,就是一个“生活中非常普通的女人”,也让演员这个职业更像是“分裂出来的另外一个自己”。因为她深信,女明星的光环是危险的。
“如果你要以一个女演员的职业,去扮演你的生活,那可能就只能演女演员,演不了普罗大众,演不了更加有敏感度的角色。”
《下海》
保持对生活的敏感度,这段话并不陌生,不久之前才刚听一个人说过,那就是刚拿到柏林影后的咏梅。
在《地久天长》里,咏梅的表演毫无痕迹,演出了一个活脱脱的、伤痕累累的下岗女工。她也说过,正因为了解生活,所以她的表演才可以“从生活中来,又回到生活中去”。
曾美慧孜也深信这一点:“只有在最平凡、最普通的生活当中,才可以游刃有余地去扮演不同的角色。”
镜头之外的她,态度也一直很谦卑,不断地谈到各种“巧合”,谈到作为演员的“神性”,又一次次地感谢陈果导演、感谢每位提拔过她的导演。
她喜欢电影,有相当的阅片量,我们聊了不少电影,她提到自己的偶像是梦露和玛琳·黛德丽,还提到了瓦尔达的《五至七时的克莱奥》。
这像是一个曾美慧孜笃信的“神性”时刻。在采访前夜,她心血来潮地翻出自己七年前写的《五至七时的克莱奥》的观影笔记,很惊讶自己那个时候就已经逻辑如此缜密、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电影,想做什么样的演员。
而在采访结束不过几天后,瓦尔达就与世长辞。
《五至七时的克莱奥》
最近她和妈妈一起看了《宠儿》,对于女皇的表演心悦诚服。而且还提到,早在看《夜班经理》的时候,她已经对奥利维娅·科尔曼扮演的女警印象深刻,这让她不禁感慨,“或许真的是一切都有出处”。
《宠儿》
回顾曾美慧孜的职业生涯,同样是一切都有出处。
演员的成名之路大多不易,曾美慧孜亦然。或许你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千人千面的女人,年轻时演的最多的,居然是一团孩子气的单纯女孩。
她入行的第一个角色是《颐和园》,演的是女主角余虹乖巧的室友冬冬。后一年她又拍了《苹果》,虽然出演了一个更成熟的角色,堕落风尘的洗脚城小妹,那种反差感也依然来自于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庞。
这样的入行经历,对于曾美慧孜来说,大概是幸运也不幸。
幸运的是,十几岁的她就有娄烨和李玉提携,这是多么高的起点;不幸的是,她碰到的都是“大女主”戏。在两位性格强烈的女主角面前,她只能扮演一朵莬丝花。
在《苹果》剧组带她去柏林电影节的时候,她实在太年轻了,从没有出过国,甚至不知道“出国”是什么意思。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她觉得电影真棒,可以带她去另外一个世界。
《苹果》剧组在柏林红毯
但即使是懵懵懂懂、完全不懂得何为表演时,她依然会本能地迷恋扮演某个角色的体验。演《苹果》的时候,她瞒着剧组的人,在歌厅里体验了一个月的生活。
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她,有被人打过,有被灌酒过。挨打之后不敢跟人说,只能偷偷躲在厕所里哭。拿了客人的小费也不留下,全部夹进老板娘的书里,因为感觉“收了钱就不干净了”。
如今提到这段经历,她情绪波动最大的一刻,却不是说到自己吃了多少苦,而是为当时歌厅的其他姐妹感到内疚。因为她欺骗了那些女孩的感情,这仿佛是一种背叛。
就像娄烨断定只有郝蕾能演余虹一样,在听到这段故事时,我也忍不住想,除了这样拧巴又敏感的曾美慧孜,谁还能演好冬冬和小妹呢?
在这之后,她也演过电视剧,接受《我的前半生》的导演沈严邀请,接连出演了剧版《手机》和《辣妈正传》。曾美慧孜意外地发现自己“还挺适合演喜剧”,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并非不能顺顺当当地做个电视剧或是喜剧演员。
《手机》时期的牛彩云
那或许也是头一次她获得了这么高的知名度,父母终于能在电视机上看到女儿,走上街也有人能认出她来。
但她反而感到迷失,觉得那时的自己变成“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子,但是特别想扮演一个女明星”。结果她失败了,她找不到方向。于是她选择了急流勇退,去纽约读书。
在纽约的一年半时间,被形容为“一个被驯化的过程”。在巨大的曼哈顿,她感到自己孤独又渺小,仿佛“被抽了一个大巴掌”,但又好像找了主心骨。回国之后,反而能够更脚踏实地地演戏。
曾美慧孜在装置艺术《爱.味-再见,路易斯康》
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十几年前她就见过陈果,却与当时试镜的角色失之交臂;再见陈果,她终于做好了准备。他们喝了两次咖啡,聊了沈从文的《丈夫》,聊了大屿山的卢亭传说,她就得到了小妹。
能够扮演《三夫》中的小妹,对曾美慧孜来说,是具有“使命感”的。好像她就是为了小妹而生,又是为了小妹,把过去几十年的自己都清空清零。
很开心在今时今日,我们还能拥有这样一位女演员。
当我最后问她,你如何看待演员这个身份时,她说,这只是我要完成的一个工种,我提供我的身体、我的声音、我的容貌,这些是我的材料。我很难想象还能听到比这更好的回答了。
这一刻,她拿到了人生中第一尊金像奖影后。她出演的刁亦男导演的《南方车站的聚会》,大概今年就会问世。而且,她还有了进军好莱坞的打算。
而对于曾美慧孜来说,这一切也只是开始。
采访:小娟
附:第3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完全获奖名单
最佳影片:《无双》
最佳导演:庄文强《无双》
最佳男主角:黄秋生《沦落人》
最佳女主角:曾美慧孜《三夫》
最佳男配角:袁富华《翠丝》
最佳女配角:惠英红《翠丝》
最佳新演员:Crisel Consunji 《沦落人》
最佳编剧:庄文强《无双》
最佳摄影:关智耀《无双》
最佳剪接:彭正熙《无双》
最佳美术指导:林子侨《无双》
最佳服装造型设计:文念中《无双》
最佳动作设计:林超贤《红海行动》
最佳原创电影音乐:RubberBand《逆流大叔》
最佳原创电影歌曲:“逆流之歌”《逆流大叔》
最佳音响效果:Nopawat Likitwong, Sarunyu Nurnsaii《红海行动》
最佳视觉效果:李仁浩、姜泰均《红海行动》
新晋导演:陈小娟《沦落人》
最佳两岸华语电影:《我不是药神》
终身成就奖:谢贤
专业精神奖:刘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