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性暴力泛滥的家乡，他为男人们开起了“丈夫学校”（组图）

最近两年，反性侵运动成为了备受关注的热门话题。尤其在欧美国家，人们对性侵相关问题讨论越来越深入，也推动着社会从文化和法律层面进行改革。

然而，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被性侵问题深深地困扰着，却看不到改进的希望。比如非洲的塞拉利昂，就是一个女性地位非常低且处境十分艰难的国家。

2019年2月，塞拉利昂的总统宣布，由于强奸等性侵案的泛滥，塞拉利昂全国进入紧急状态，性暴力犯罪问题亟待解决。然而，塞拉利昂的性别不平等问题、性暴力犯罪问题，却不是在今年2月才突然形成的。

从过去20年的数据来看，这里是世界上孕产妇和婴儿死亡率最高的国家之一；

这里有三分之二的女性在5-14岁时被迫接受了割礼；

这里只有16%的成年女性和7.8%的未成年女性有机会采取避孕措施，与此同时，无论任何情况法律都严禁堕胎；

所以，塞拉利昂的未成年少女怀孕率也非常高，排在世界第七位，38%的成年女性在她们18岁之前就生过孩子了...

这些现象数据放在任何一个欧美发达国家里，都是无法被社会容忍和理解的，然而它们却真实地、持续地在塞拉利昂发生着。

与这样对女性权益的漠视相伴随的，是针对女性的犯罪泛滥。

从1990年到2000年，有成千上万的塞拉利昂女性被人从家中掳走，有20万的女性遭到身体和心理上的各种虐待、侵犯，被迫怀孕、成为奴隶、甚至自相残杀。而塞拉利昂的议会直到2007年时，才通过了“殴打妻子违法”、“强迫女性结婚违法”、“允许女性继承财产”这三项重要的“维护女性基本人权”的法律。

但这些“家庭暴力法”颁布后很少得到执行：大部分性暴力犯罪的受害者们，对于用法律保护自己这件事，都是有心无力。真的受到侵害后，她们大部分都无法支付提起诉讼所需要的体检费用、律师费用。甚至在塞拉利昂的农村区域，至今还有很多女性不知道家暴、性侵、强迫婚姻等是一种犯罪。

在这样的国度里，要保护好女性的基本人权，光靠政府的法律政策推动不知何时才能有效。所以，在一些国际性非盈利机构的支援下，塞拉利昂的人民开始发起“自救行动”。比如接下来要说的这位男性Pidia Joseph Allies和他任教的“丈夫学校”，就让人从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在塞拉利昂，反对针对女性的犯罪，从学会怎么当一个合格的丈夫开始...

【给丈夫开课：露天教室开放授课，是很多丈夫第一次进学堂！】

Pidia Joseph Allie是一位来自塞拉利昂的男老师，但是和普通教师不一样的是，他教的学生不是普通的未成年人，而是已婚的男性们。而教书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他们获取文凭，而是让他们懂得尊重妻子、成为一个好丈夫。

Pidia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和他从小的个人经历有关。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所住的村庄发生了一起强奸案。在那之后，全村的人都说那名受害女性让大家蒙羞了，所有的人都在排挤她，最后将她赶出了村子。然而强奸她的那个男性却一点事儿也没有，仿佛被强奸的女性才是坏人。

Pidia无法理解人们的观念，也不想去理解。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内心就产生了一种要改变这一切的渴望。

随着Pidia年龄渐长，他目睹了太多女性被她们的丈夫家暴，太多少女被强暴羞辱，他的正义感并没有被现实的残酷击败，反而让他变得更加勇敢坚定：

最终他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一生都用来推动消除塞拉利昂的性暴力。

在这样的决心推动下，Pidia加入了推动性别平等的非政府组织，并从几年前开始，策划着建立一个反性暴力机构“丈夫学校”：丈夫是塞利维亚家庭的绝对核心。如果丈夫能懂得爱妻子、尊重女性，那不仅他的妻子能获得更好的生活，他们的子女也将更加懂得保护女性权益。这不仅是为了现在这一代人，也是为了下一代的另一种教育。

经过多年的筹办，Pidia的“丈夫学校”在三年前正式“开课”了：与其说是一个正式的学校，不如说是一个在塞拉利昂乡村流动的“丈夫课堂”。

Pidia作为创办人的同时也是老师，为普及“反家暴、反性暴力、支持男女平等”设计了一系列课程。

课程的最终目标，是吸引一部分丈夫自愿参加一周一次、一期六个月的培训课，通过讲故事、讨论的方式，引导他们改变自己一些想法：

让他们学会尊重爱护自己的妻子，停止对妻子的暴力，并开始理解什么是性别平等、什么是人权、什么是违反人权的性侵、家暴、奴役。

没有通往乡村的公路，那就自己开车、骑车、徒步，跋山涉水前往村庄；

没有教室，就在村里空地里放一些桌椅，露天授课；

没有教材资料，就搭上一块写有课程标题的布，剩下的就全靠Pidia口述；

没有学生，那就邀请所有在村子里闲着没事的男性，过来聊天.....

Pidia的目标听起来非常美好，但是在实践的过程中，却充满了各种艰难：

面对一群对“人权”这个概念一无所知的男性，面对长期以来把对妻子的控制、暴力当做男子气概的象征的丈夫们，要让他们懂得人权很重要，女权既人权，让他们停止家暴、爱护尊重自己的妻女，谈何容易....

【“女人如果有钱了，那岂不是根本不受我控制了？简直是胡闹”】

一般情况下，来Pidia的课堂上的学生，最开始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只是因为好奇所以前来围观的。他们很多人这辈子根本没有上过学，也没有去过类似的“教室”这样的环境里。

所以，最开始看着Pidia摆好桌椅、课程标题、并表示这是对所有人开放的课程时，很多农闲的男人们也就坐下来，认真听听Pidia会说什么，顺便体会一把上学的感觉。

知道大家都是因为好奇而来，也知道成年人的生活观念很难改变，Pidia每次开始一个新的学期时，都是以聊天的姿态展开话题。他试着用最简单直接的问题，引起大家对性、婚姻、家庭暴力等有关女性权益问题的讨论。

“当我们的课程结束后，我期望这个村子对于我们的妻子、女儿来说，将变得更美好、安全。

不再会有人说‘今天这个男人又打我了‘或’这个男人不给我吃饭’。

而造成这一切问题的，其实就是男人。你们认同吗？”

听到这里，大家都连声附和：“是，都是男人干的。”

Pidia继续提问：“当一个未成年少女怀孕时，是谁造成的？”

“男人！”

“当一个女人被人扇耳光时，打她的一般是谁？”

“男人！”

但大家附和，并不代表大家和Pidia一样认为这些事是不对的，是需要被改变的。

比如，当聊到要给予女性最基本的一些家庭权利时，有年轻的丈夫表示反对了：“如果你真的把这些权利交给女人，她们就会看轻你的！完全没有理由要让她们发展得更好啊！不然按照女人的性子，她们能让你睡地上去，还从你身边若无其事地走过。这哪行！”

每当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时，大家都觉得是在开玩笑。笑声中有多少是觉得发言人说法可笑，有多少是觉得Pidia的目标可笑，这就不得而知了。

Pidia深知，他们对“男人就该对女人有绝对控制权”的想法非常推崇，即便嘴上不说心里潜意识也是认可的。

所以大家笑的时候，他不会阻止，只会在大家笑完后略带认真地告诉这些男人们：“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开展这样的课程。如果你对女性有一点同情心，那么你就不会故意去伤害她。不会再去做类似的事情。”

很多人在最开始听到Pidia所谓的“要赋予女性权利”的说法时，都是非常不认可的。

比如参加Pidia2018年课程的丈夫之一Boima，就完全不能接受Pidia的那套理论。

“我们绝对不能像他说的那样对待女人，他说什么来着？哦对，给女人以权利。这怎么可能？你看，这就是我的宝贝，我老婆，你看到了吗。我怎么可能像他说的，在家庭财产方面和我老婆一人一半地分钱呢。要是我给她钱了，她肯定就不听我控制了啊！只有像现在这样，她才会乖乖听我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婆，我没说错吧！”

同样顽固的，还有男人们对“妻子没权利拒绝和丈夫啪啪”的执着。

Pidia有次和大家举例：

“你们想想，你们的妻子天不亮就开始工作，忙农活忙家务忙孩子，在你们午睡的时候她还在辛苦地干活。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终于可以睡觉了，她上床就睡着了。”

“这时候，你把累的不行的她强行弄醒，并要求她服侍你啪啪，她有没有权利在这种时候拒绝你呢？”

大家听完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

还有人说，“我绝对不会相信，她真的想睡觉。”

Pidia听完只能笑着摇摇头，换一个思路让大家理解妻子有权利拒绝和丈夫啪啪："我来问问，你们有没有干过强迫妻子啪啪的事情！”

众人：“当然有！她根本没有权利拒绝我！她的存在不就是为了啪啪吗！”

Pidia：“好，那我继续问，当一个女人不愿意和你上床，但你还是强迫她了，这种行为是不是就是强奸？”

众人：“嗯....是这样没错”

Pidia：“那你们妻子不愿意时，你还强迫她和你上床，其实也是一种强奸，也是不应该被接受的。对吧。”

众人：“的确是这样...”

Pidia:“很好，今天我很为大家感到高兴，因为大家终于开始意识到，强迫妻子啪啪也是一种强奸，是不应该被接受的。很好。”

众人:“.....让我们再想一想.....”

【观念的改变不是朝夕之功，任何进步都值得珍惜！】

观念的改变是非常困难的，要让他们接受一些新的思想，绝对不是朝夕之功。很多人即便是来上课了，还是改不了一生气就打妻子的家暴行为。

但是，即使是有一个人、一个家庭能从丈夫学校中获得新的理念，获得一星半点更美好的改变，Pidia的努力就是值得的。况且，他的课程最终还是取得了很多成果。

在最后的课堂上，大家回顾六个月的开放课程中自己懂得了什么时，基本上所有坚持来听课的丈夫，或多或少都做出了积极的改变。

“我知道了在妻子怀孕的时候，需要进行产检和护理。知道什么事情是能做什么是不能做的！”

“我知道了如果男人在外面沾花惹草，就可能把传染病带给自己的妻子，甚至导致她难产，危及性命。所以男人不应该出轨！”

“我以前甚至把我女朋友带来家里，和她以及我妻子三个人一起住。现在我觉得非常对不起我的妻子，以后我不会这样做了。”

甚至连最开始坚定地认为丈夫就是该独掌大权的Boima，在课程结束后也发生了改变：

“我知道我最开始的时候，坚决不同意什么‘丈夫分点钱给妻子’的话。但是现在我改变了，我觉得我应该对妻子更好点。所以我已经将家里财政一定比例的主导权交给她了。从丈夫课堂里，我学到了很多！”

听到Boima的改变，Pidia还特意去Boima家里看了看。这次Boima的妻子状态似乎好多了。当被问到丈夫是否真的给了她一些钱时，Boima妻子微笑着回答：“是啊，给了不少呢。”

Pidia继续耐心问:“那你拿这些钱来做什么了呢？”

Boima妻子回答到：“我拿来做了点生意呢。卖袜子啊、洋葱啊、盐啊、花生之类的，赚了一些钱呢！”

而Boima在一旁颇为自豪地看着妻子和Pidia介绍自己的小生意....

【救人也是救自己：像最敬爱的父亲那样，用自己的一生再去爱别人】

看着许多像Boima这样的丈夫的改变，看着他们的妻子儿女因为丈夫课程而更加开心，Pidia看起来十分幸福。

然而，这些学员们不知道的是，表面永远包容、积极的Pidia老师，自己的生活其实过得很艰难。

从他踏入致力于性别平等的塞拉维亚NGO组织开始，就意味着放弃了了那些有可能带来更高收入工作机会。在丈夫学校当老师，赚的钱非常少，有时候还要依靠妻子的小诊所赚钱补贴家用。

最难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要放弃。比如，过去一年里，他所服务的NGO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收到任何资助，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他和妻子还因为缺钱付不起房租，收到房东的催款单，威胁再不交房租就要把他们赶出去交给警察。

虽然Pidia自己愿意吃苦，愿意不求回报地工作，但如果基本的维持生活的经济收入都没有，他又如何成为一个自己家庭的好丈夫呢？

那段时间，Pidia每天都很焦虑。一方面继续骑着小摩托，跋山涉水，去乡村里给丈夫们上课；

一方面回到家里，四处奔走，希望能给NGO拉倒一点点支持。

陷入困境、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抽空和姐姐回了一趟老家：在那个他从小生长的小村庄，森林小路的灌木丛边上，埋葬得有他在内战中去世的父亲。

Pidia的父亲生前是一个赤脚医生，是当地村庄里唯一会看病的人。但是，他治病救人几乎不怎么收人钱，也不是为了什么获得好名声。只是实在不忍心看到受内战和贫困影响的同胞们，在病痛中苦苦挣扎。

最后，父亲没有给儿女攒下什么家产，却把自己的这种正直、善良、奉献的性格传承给了他们。就连意外去世后，都没有留下任何墓碑。埋葬的地方，完全只能靠两姐弟的记忆去寻找。

找到父亲的埋葬地点后，姐弟俩动手把杂草清除了一遍，然后跪在地上向父亲倾诉。姐姐口中念叨这“父亲，你看你的孩子回来看你了，你的儿子也已经长大，他变成了和你一样勇敢的人，续写了你的传奇，你也会很欣慰吧...”

而Pidia听着听着，就突然哭倒在土地上....

祭拜完父亲后，Pidia整理行囊回到自己的城镇，继续他未尽的事业。

对他来说，父亲是自己一辈子最尊敬的人。他行医救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的幸福。

而自己如今开设“丈夫学校”，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个又一个，有可能会被改变的家庭的幸福。

这份事业，让Pidia觉得自己继承了父亲的志向，没有让他失望。

所以，无论多么艰难，他都要想办法熬过去，坚持下去。

继续心怀热忱，为心中认为正确的事情不懈奋斗。

目前，Pidia所在的NGO已经在媒体的帮助下接到了一笔活动资金。类似于Pidia工作的丈夫学校，在塞拉利昂也越来越多，已经在接纳了超过1万名男性。

虽然他们到底能够给塞拉利昂的社会带来多大的影响，目前还没有人能有结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课程就像一粒粒善意的种子，播撒向急需希望的土壤中，最后总有一部分能结出善果。

相信如果有一天，塞拉利昂的女性们真的获得了和男性平等的社会地位，泛滥成灾的性暴力犯罪真的能得到遏制，那一定不止是某一两条法律法规的功劳。

而是靠着无数像Pidia这样，满怀热忱的人，日积月累，代代相承的努力，一点点完成的...

而发达国家里，多少如今被视为理所应当的公民权利，不是靠着前人们奋斗付出，最终才成为现实的呢？

或许，珍惜这些来之不易的成果最好的方式，就是如同前人一样，继续保持对公正和善意的追求。

为他人，也是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