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乞讨,四度封后,一生未婚的惠英红:今天,依然在等她的...(视频/组图)
这个世上,向来不乏传奇。
有的书写方式如行云流水、酣畅淋漓;有的则沉郁顿挫、跌宕遒丽。
2017年4月9日晚,第36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在香港大剧院举行盛大颁奖礼。
第三次获得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奖的惠英红,这次扮演一位有认知障碍的老人。
《幸运是我》剧照
人至暮年,孤独成为噬人的野兽,尤其在患上严重的认知障碍后,那份对于亲情的渴望,就像溺水之人在无边的大海,求得救命的援手。
惠英红以纤毫毕现、细腻入微的演技将芬姨的困境呈现出来。
《幸运是我》截图
在领奖台上,57岁的惠英红激动难抑,泪如雨下:“我第一次得奖时,爸爸刚刚过世,这次获奖,妈妈也走了。我多么希望妈妈能跟我说一句以我为荣。我想对她说,我没有丢你的人。”
第36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现场
同年11月,惠英红凭《血观音》夺得第54届台湾电影金马奖影后。
领奖台上,她激动地说:“我真的,我的头有点晕”
双料影后,尽收囊中。
令她三度荣膺香港金像奖最佳女主的电影是《幸运是我》。
但她的一生,却是被命运错放“棋子”的那个人。
1
她曾说她的一生是别人的两世。
惠英红1960年生于香港,祖籍山东,满洲正黄旗后裔。
那是一个随时被清算的年代,作为诸城大户人家,祖母被活活打死,父亲挈妇将雏偷渡至香港。
初来乍到,人地两生,父亲被骗得倾家荡产,于是先后将4个子女送到戏班贴补家用,排行第五的惠英红就这样成了独当一面的“长女”。
她小时住在破旧不堪、狭仄潮湿的木屋中,有一次发生大火,夺走了姐姐的眼睛;家里也曾遭遇过香港最肆虐的台风,木屋一夜之间被摧毁殆尽。
母亲带着全家寄居于铜锣湾大楼楼梯下,捡剩菜叶以果腹。
为了养家糊口,惠英红3岁起便跟着母亲和妹妹去码头向美国大兵兜售口香糖。
“那时候,睡街上,没学上。每天在街上跑十几个小时。”
支离破碎、饥寒交迫的童年,唯一让她快乐的就是,多卖出去一些口香糖,那就意味着,下一顿可以不用饿肚子了。
乞讨谋生,整整十年。为了多挣一点钱,13岁的惠英红开始去夜总会做舞女,表演舞狮,由于身形单薄,老板让她扮演幼狮,无法露脸。
一年后,惠英红换到另一家夜总会跳舞。在那里,她遇到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贵人——张彻。
张彻(中)
张彻看她眉清目秀、又灵心慧性,于是邀请她去拍戏。在邵氏出品的《射雕英雄传》中,她出演痴情的穆念慈。
《射雕英雄传》剧照 惠英红饰演穆念慈
1982年,香港举办了第一届金像奖, 22岁的惠英红因为武侠电影《长辈》拿到了第一个影后。
她也成了香港电影金像奖史上唯一一个靠打女形象获此殊荣的演员。
《长辈》剧照
影后之路,别人可能走上一辈子,甚至倾其一生,也无法臻于“光明顶”,但她只用了五年。
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她能成为很多武打戏中的第一女主?因为“不要命、肯吃苦”。
作为拳拳到肉的打女,其背后的辛酸少有人知:刚做完手术,拆线后的第八天就去拍戏;腹部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形下,遭到数十次重击;鼻梁骨被打断,至今呼吸困难,最令她感到后怕的一次冒险经历,让多年后的她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拍《八宝奇兵》时,我一个人从16楼跳下来,当时那个镜头,替身死都不肯做。我说,‘好吧,不要耽误了,我自己上’。那个楼是老式的旧房子,往下跳时,身体擦到晒衣服的架子。我当时只穿了一件像背心一样的保护壳,很多铁圈都擦到了硬壳子,壳子磨断了,碎片插进我的骨头,一直在流血。”
拍武打戏总是以命相博的成龙就感慨过,“每次进医院,开刀,醒来,我都会想,哎呀,我这次又幸运地躲过去了。但我不知道我下次还会不会这么幸运。”
去年,她以57岁高龄拍摄动作片《Mrs. K》,导致左边膝盖永久残废,拍完最后一场戏就被抬进医院。
《Mrs. K》剧照
作为有口皆碑的“拼命三娘”,惠英红叱咤于上个世纪70、80年代的影坛,成为响彻香江的一代“霸王花”。
2
90年代,香港武侠片江河日下,文艺片迅速崛起,打女一枝独秀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惠英红不想再抱残守缺,积极准备转型,却受到邵氏影业的大力阻挠,公司不想破坏她的形象定位,拒绝提供文戏资源。
那年她才33岁,却被公司打入冷宫,从一年拍九部电影、光芒万丈的女主,到沦为配角直至无戏可拍的“边缘人”。
从风光无限的云端,到零落成泥碾作尘,巨大的心理落差,再加上多年拍打戏落下的一身伤病,让惠英红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她闭门不出,曾吞下30多颗安眠药自杀,幸好抢救了回来。
与死神近在咫尺的交战,让她捡回了一条命:“既然上天不收我,不如积极地生存”。
心结打开后,惠英红不再介意出演配角了。
2001年,许鞍华请她出山,在《幽灵人间》中饰演角色,她浑然天成的演技无异于帮她打开了另一扇门。
《幽灵人间》剧照
接着,刘伟强的《无间道2》和陈可辛的《武侠》等片也相继找上门来。
在《武侠》中,她重新扮演打女,飞檐走壁,眼神凌厉,出手敏捷,再现当年“霸王花”的风采。
曾经囿于打戏中不得脱身,后来惠英红自如游走于功夫片、文艺片、无线剧集之间,无论角色大小,戏份轻重,皆全力以赴:
“人生其实就像一个浪,也没有说大起大落,就是有幅度的。但对我来说,又不是很大的问题,从小我是在贫苦底下长大的,所以,这种波浪对我来说没有问题。”
生死见惯,豁然开朗。
《功夫咏春》里的五枚师太,《唐宫燕》里的武则天,《倾世皇妃》里的杜飞虹...... 诸多女配,戏份不多,基本都是无足轻重,但每一次她都当做出演主角一般认真。
因此,她的每个配角都足够光彩熠熠。
有时,我们被人生强行掼倒,跌得头破血流,但你不挣扎而起,就只能在余生的痛楚和耻辱的记忆中,数点失败与永远未愈的伤疤。
而所谓凤凰涅槃,不过就是在挫败和苦难的锻造下重获新生。
“ 万年女配”生涯结束后,惠英红终于再次当上主角。
2009年,惠英红在小成本文艺电影《心魔》中饰演一个对儿子有极强控制欲的悲情母亲。一年后,50岁的她凭借此角获得香港金像奖最佳女主角。
《心魔》截图
在领奖台上接过奖杯时,她泣不成声:“28年,我风光了十几年,接着不知道为什么会跌到谷底,不怕丢人跟你们说,我真的试过,自己生命都放弃过,但是现在我很有信心。”
7年之后,惠英红携《幸运是我》,第三次站到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位置上。
这部电影是惠英红向已离世的母亲的一次致歉。
电影中患老年痴呆症的芬姨常年独居,极度缺乏家人的理解与关怀,这也是很多有认知障碍老人相同的境遇。
在电影里,惠英红洗尽铅华,染白了头发,老态龙钟,为了更贴近人物,她还装了一个“假肚子”。
她把一位失智老人的日常刻画得入木三分,只是为了“复制”出一个鲜活感人的形象。
“我母亲50多岁就得了老年痴呆,记性很差,经常走到大街上就迷路找不到家,被警察送回来过好几次。”
此前,她由于对这种病了解不多,重视不够,对母亲的异常有过一些不耐烦。
有记者问她接这部电影的初衷时,她一再强调,就是想以此向远在天堂的母亲送上一份迟到的忏悔。
人世间有很多遗憾,最无法弥补的一种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惠英红的母亲在她三度“封后”的几个月前去世。她最依恋的哥哥惠天赐,作为香港影坛最具影响力的武打明星之一,曾出演过西门吹雪等经典形象,也在几年前猝亡家中,独居的他死后数日才被发现。
与哥哥惠天赐
她最想分享喜悦的两个人,都离她而去。
她多想让母亲让哥哥,看到自己重新成为他们骄傲的这一天,但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3
永不相见的,除了至亲,还有曾爱过的人。
年轻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不止是一个打女,惠英红远赴巴黎拍了一套写真,记录身体之美。
她的行为惹恼了当时的男友,结果连事先定好的朋友聚会,都不让她参加,在他看来,她的“大胆乖张”无异于“伤风败俗”。
当深深的裂痕已经产生,爱情便无法继续走下去。惠英红于是挥剑斩情丝。
几十年后,对自己当初的决定,她依然没有后悔:“以前大家都把我当男生看,我想说,我也是女孩子,所以拍了这本写真,把青春留下来。”
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无法相通的灵魂注定背道而驰。
在感情上一向坦坦荡荡的她,曾陷入一场闹得沸沸扬扬的绯闻。
身形瘦小、其貌不扬的刘家良是当年香港影坛德高望重的武术宗师,而惠英红是“刘家班”的女弟子。
刘家良
对初出茅庐,特别能吃苦的惠英红,刘家良颇多指导与关照,在他的提携下,刘家良多部执导的动作电影都让惠英红担纲女主角。
惠英红第一次获得香港金像奖影后的《长辈》,就是刘家良执导的。
尽管两个人相差20多岁,但还是被一些人“捕风捉影”。
惠英红与刘家良
“他是英雄,不是出身富裕环境,也没有读过很多书,但脑子很好使。我很仰慕这样的男人,就像仰慕我的爸爸。不知这是不是叫作恋父狂,我是很仰慕刘师傅。”
但仰慕归仰慕,多年后当有记者向她求证此事时,她很干脆利落地加以否认:“没有,我们真的没有。”
于她而言,他如父如兄,更是对她恩重如山的师傅。敬你若我,惜我若你,尽管他们最终没有成就一场荡气回肠的师徒恋,但她一直感念在成长的路上能遇到恩师刘家良。
惠英红与刘家良
其后,她曾经和名气悬殊的演员黄子扬谈过一场三年的姐弟恋。
这场被她称作“污点”的恋爱带给她的是羞辱的记忆。
“我拍戏从来不用争取机会,都是机会来找我。我一心想帮男友找工作,还跟人家说千万不可说是我帮忙的。但每一次我帮完,他都会知道实情。
他讨了便宜后就挤兑我:‘你是大明星,你强过我,你根本瞧不起我’,这些话说得多了,我们的感情也就没了。”
黄子扬
一生从无任何依仗,每一寸山河,都是她亲自打下的,这让她养成了不靠任何人,却希望能成为别人依靠的思维。
但这样的付出,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善待与珍惜。她倾尽温柔,对爱情的悉数努力,却在三年后尽付东流。
爱情一旦所托非人,任何奉献都显得毫无意义。
而她心中最浪漫的爱情故事,是可以拍成电影的。尽管它还未开始,便已结束,却纵贯了她的青春与一生的守望。
“当年我在码头卖口香糖的时候,有个混血水兵,漂亮极了,才十八九岁,天天买我的口香糖。
去越南打仗的前一晚,他问我‘ I love you ’中文怎讲,我教他:我—爱—你。”
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充满爱恋地摸了摸她的头说:“我爱你,too。”
简短而甜蜜的情话,成了他们一生最后的对话。
从此,去参加越南战争的美国士兵,再也没有回来。
她也永无机缘让他再讲出那三个字。
他是战死疆场,葬身异乡,还是荣归故里,娶妻生子,不得而知。
“我在40岁时还在想,如果那个水兵回来找我,我一定会哭着吻他并跟他再说一次‘我爱你’。如果他求婚,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
但他缈如黄鹤,一去不返,她却望穿秋水40年。
等待苍老了岁月,也枯萎了一段未了的情缘。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如今,她年近六旬,仍在等她的水兵,等他回来再说一遍:我爱你。
相士曾告诉惠英红,也许要到60岁,她才能有一个伴侣。
命运,让她从出生开始就颠沛流离,不断失去,一如被飓风席卷而过的荒原。
人生最悲凉的困境,也不过是孤独以终老。而她,连地狱都曾亲自走过一遭,对孑然一身已无任何忌惮。
惠英红的一生,经历了香港武侠片的繁荣与衰落,她也与之载浮载沉,所幸,她最终没有被大浪淘沙。在落英缤纷的年纪,仍开出一树繁花。
从邵氏第一打女,到TVB金牌配角,再到实力派演员的巅峰回归。
面对命运的予取予夺,如今的她,拥有千帆过尽后的天高云淡,她说:
“经历了20岁的风华正茂,
30岁的落魄流离,
50岁的我仍能再获成功,
这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60岁的自己,作为女人,
我有自信,可以优雅地老去。
每个人,都是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