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导师诱奸之后 我告诉自己 这就是爱情 (组图)
马拉拉
在导师性侵学生的新闻被广泛讨论的当下,相比于直接的侵犯,诱奸变得十分暧昧。它被包裹在师生恋的浪漫外壳里,受害的一方,还要为自己的伤口致歉。
后宫
2016年的12月15日下午,我披着头发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感觉自己不再是女生了,而是一个被毁掉的女人,并且将会持续地被毁掉,从碎片里摔出碎片来。
在那之前,我在中部一所大学念大四,扎高马尾,背双肩包,上课提前坐在第一排,用特定的本子记不同科目的笔记,常备高三式的保温杯。在将近三十人的班级里,一直是第一名。
学院是新建的,老师不多,但几乎都认识我,因为我问问题。里面有一位老师,叫贾下惠,五十多岁,带黑框眼镜,眼镜后面一副三角眼。他教我最喜欢的古代文学,但这不是他特别的地方。
我只问过贾下惠两次问题,一次是在大二课室,贾下惠简单回答了几句之后,说:“我一般和弟子们在饭桌上讨论问题,这样更随性,利于发散思维。”我没有听清楚“弟子”两个字的含义,以为是老师是对场合有所挑剔。
还有一次是在大三,课后贾下惠站在走廊的阳台上抽烟,听到提问后,他没有说话,瞪了我一眼,扭过头,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不远处垃圾桶立在那里,受到嘲讽,和呆住的我一样。一定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我想。
一次在资料室看书的时候,路过他的办公室,听到里面有人叫师父。我得知,要成为贾下惠口中的“弟子”,一张学生卡不够,哪怕他是学院的副院长和副教授。贾下惠在学校里自行建立了一个小范围师门,约定俗成要敬茶,要叫“师父”而不是“老师”。入了师门,才有靠近他,不对,是靠近以他为载体的、得到知识的机会。
剧照|不能说的夏天
2016年4月份,我在QQ上申请成为贾下惠的弟子,他说好。不久之后,我跟着师姐去了贾下惠的办公室。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师门聚会,两个长相姣好的女生坐在贾下惠的旁边泡茶,他被弟子们簇拥着坐在中间,一边呷茶一边说话。
我以为只是一场拜师仪式,课间十分钟就能够完成,但贾下惠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悄悄观察师兄师姐的表情,大家都认真听着,场域一样的东西凝结着,让人无从打断。我把自己按在黑沙发上,听着门外的铃声响了两个来回。
聚会到了饭点才结束,贾下惠带我们去校外吃了一顿饭。饭桌上,贾下惠的茶杯永远都不会空,总有弟子在殷勤地帮忙倒水。他聊起军训,说现在大学的军训太不严格,自己在读书的时候不仅要真枪实弹地练习射击,还需要跳伞。有一个人跳伞的时候,跳到了别人家附近,透过窗子看到一对夫妻在做爱,从此那个人便得上了阳痿。说完他哈哈大笑,但我没笑,他盯着我。
那天是我第一次不得不旷课。在吃饭之前,大家收茶杯的间隙里,我赶去教室拿书包。课早就下了,有人正在锁门,灯都熄了。
围堵
第一次聚会之后,我忙于保研的事情,没怎么去参加聚会,贾下惠便在师门QQ群里说我有自闭症。
我专门去他办公室道歉,当时穿了一条裙子,坐着小腿会露出来。说话的时候,贾下惠一直盯着我的腿看,他本来穿着长裤,突然把裤子卷到了膝盖上。
剧照|不能说的夏天
我礼貌地询问他觉得我适不适合学古代文学专业,他说:“你没有灵气,不适合学习古代文学专业,只有查找文献的能力。”于是我研究生没有选择一直喜欢的古代文学。
虽然明面上来说,师门只是一个兴趣学习小组,但其实并不自由。14级一位师姐,胃不舒服不能吃辣,有天火锅聚餐,她没有去。贾下惠当着到场所有弟子的面骂她,“既然不参加师门聚会,那就不要拜师了,你们都不要拜师了。”
这件事情之后,不只是我,大家都不敢不去聚会。聚会和学习没有什么关系,几乎听不到什么知识性的内容,很多都是他的个人故事。后来,我们都成了贾下惠的移动“百科全书”,知道他有风湿,下雨天尤其难过;有颈椎病,会让弟子给他按摩;说是有一个在长沙混黑社会的亲弟弟,还和我家乡某个大领导是大学室友。总之是一个听起来又可怜又厉害的人。
每个月,他花两千多请弟子吃饭,说:“在QQ里,你们都在‘我的家人’分组下面,你们和我儿子差不多大。”他婚姻不幸福,妻子在邻省一所大学教经济学,比他赚得多,社会地位也高。他是为了逃避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子”,才来我们学校教书的。他们尝试协议离婚,但是为了儿子,没有分开。
我只比他儿子大三岁。
入师门不久之后,贾下惠带我们去KTV唱歌。我没去过这种场合,就一直坐在边上。他催我,还跟着我去了点唱机。一个单人的位置,我坐着,他斜着身子挡在我的前面,被他的胳膊逼得直不起身,就下意识拉了一下他的衣服让自己不倒下去。在拉着他的时候,我听到他笑了一声。
那天贾下惠说我太拘谨,放不开,以后到社会上去要吃亏,要提高情商。我当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所以才会一直当着他和学习委员之间的传声筒。学习委员是我的舍友,他上课有什么事情需要学习委员做的,贾下惠不会直接去找她,而是让作为班级第一名的我代为传达。一种明显的偏爱,也是一种明显的讽刺。后来,他还当着我说我室友的坏话,导致我对室友有所误会,我们关系变得不好。
猥亵
大四完成保研后,我常呆在学院资料室看书。离他的办公室十几步的距离,几乎每天都能和贾下惠见上面。
他的手机是一款千元机,应用下多了就变得很卡,可能是这个原因,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他总是在上下午都有课的日子,让弟子帮他点外卖。2016年11月,我给他点了一整个月的外卖。
后来他又让我去办公室帮他做课件,他决定午睡一会儿,提出来让我给他按摩。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没说什么,我担心拒绝是不是显得太小心眼,毕竟他说很多女弟子都会给他按摩。
12月14日晚上,我照常在办公室给他按摩,他说妻子出轨过三个男人,突然转过头来,温柔地问:“你最近是不是特别喜欢我啊?喜欢我可以,但不要跟别人说啊。”“我以前有没有和学生发生过性关系嘞?也有过。”
剧照|不能说的夏天
我懵了。
事情早有端倪,大三,我填写一个家庭成分表,因为和母亲同姓,他特意跑过来问我是不是单亲家庭。单亲也许意味着弱小。我说不是,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还有次师门聚会的时候,他摸过一次我的内衣肩带。他让我把放在地上的烟灰缸递过去。我躬下身子,他也做要去捡的样子,但是手却落到了肩胛骨的位置。
上一个对我说喜欢的男生还是小学六年级的同学,他写了一封小情书,趁机摸了一下手,我气得把桌子都掀了。我知道掀桌子不好,更小的时候还因为掀桌子,被班主任找过家长。父亲像很多家长那样,说我不像个女孩子该有的模样。
我不知道女孩子该是什么模样。我玩六神花露水,会被说“喷什么香水”,穿了一双跟高的运动鞋,被说穿“高跟鞋”臭美。
初中的时候,我来了初潮,穿着一条被染红的绿裤子毫不知情地在大街上走回了家,像是展示一种耻辱。在那之后,我决定要成为一个女孩。女孩会把烟灰缸递给贾下惠,而不是当众掀桌子。
我会在贾下惠上课之前主动把黑板擦了,但那是我在小学时候当劳动委员留下来的习惯,我也会帮其他的老师这样做。无论怎样,我都无从承认自己喜欢他:“难道您没有发现,我对您的感情是晚辈对长辈的那种吗?”
贾下惠听到那句话,五官皱缩起来,形成一副伤心的摸样。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想离开。他改口说可以把他当兄长,还拍了拍我的头,说以前有女生就是把他当兄长,她当时已经有了男朋友,对他说:“要是早点遇见你,我还找什么男朋友呢?”
等他出去上洗手间的间隙,我赶紧拿着包准备走,等他回来,我就站在了办公室门口,说师父我先回去了。他很不舍地说:“要注意安全啊。”
12月15日,我决定不去资料室,躲在宿舍里。但师姐打电话过来,说贾下惠特意要求我点外卖,我下午还有课,不得不去学院,就答应了顺便把外卖送过去。
初冬时节,天是水泥色的。我穿着一件薄款羽绒和一条松紧腰牛仔裤,头上扎着马尾,走进了那个有黑沙发的办公室。贾下惠拉着我聊天,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反锁了办公室的门。他躺在沙发上让我给自己按头,突然抱住我,他说:“我忍不住了”,然后开始吻我。
我不敢反抗,因为他是老师,他用很沉重的声音说:“不要发出声音。”六个字,祈使句,命令态,来不及思考,贾下惠就脱下了裤子到了膝盖位置。我吓得闭上眼睛。他扯下松紧牛仔裤,意图脱掉我的内裤,我用手护住,说:“不要”。他停下了脱内裤的手,但身体还是压上来,抖动,十分钟,过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它并不像大多数人以为的那样激烈,而是极其安静,安静地只剩下一个男人把裤子脱到膝盖,钥匙碰撞钥匙的声音。事情过去两年之后,它依旧让我每晚都睡不着。
我想起来10月份的时候,贾下惠让我买烟。那是他第一次拜托我去做事。我买回来,放在他办公室桌子上的时候瞥见,原来的那包烟其实没有抽完,还剩半盒。
诱奸
在那个午歇,我的发绳散掉了,当时我没有力气再梳回去,便再也没有梳回去。
从他办公室出来,我碰到了一位认识的老师,本应该是要叫老师好的,但我说不出老师两个字。他有些诧异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我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跑去卫生间照镜子,脸上是通红的。
曾经被有好感的男生不小心碰到手的时候,我会脸红,但是我从没因为他做过噩梦。贾下惠说我喜欢他,于是从12月我开始做噩梦。
剧照|不能说的夏天
在那之后,我很害怕见到他。遇到之后我也不叫老师好,低着头快步走过。我相信那次只是他真的“忍不住”。
过了几天,他把在资料室自习的我叫到办公室,他躺在沙发上,关了灯,让我给他按摩。突然有一位老师过来敲门,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贾下惠突然打我一下,掐住我的胳膊,说:“不要发出声音。”等敲门声停了,他特意走到猫眼那儿往外看了看,关掉了桌上有光的电脑。他说:“你跟我去宿舍吧,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我那时候论文还没有写完,电脑还在资料室开着,就拒绝了他,他很伤心。后来那位老师又过来,我给她开了门,溜回了资料室。
12月28日,贾下惠在教授甲骨文的课程,我要把书上的图片拍成照片,然后对着打字做成课件,工作量很大。那天,他睡到了快晚上十一点,学生宿舍已经关门了。他突然邀请我:“今晚要通宵帮人改论文,寝室里有两台笔记本电脑,你把要编的课件拷到我的U盘里,跟我去我宿舍编吧。”听说师姐也在他宿舍喝过茶,之前又拒绝过他几次了,我感到抱歉,不好拒绝。
贾下惠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是大学宿舍四人间的大小,灯光是昏黄的。他给我泡了一杯茶,不一会儿,我就困了,侧身靠在床沿上。他过来抱着我,把手伸进了我的内裤。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按着我的头,往他肚子下面推,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嘴巴,缺氧,想要呕吐。第二天的课,我坐在第一排睡着了。
在路上,办公室,他宿舍,贾下惠说他喜欢我,说我是唯一一个能够理解他文学的人。在这之后,他又把我带去宿舍,一共不下于四次。我很少坐他的副驾驶,他说过副驾驶位属于胸最大的女生,所以我总习惯于躲在车后座。进宿舍的时候,车要过一个栏杆,那里有摄像头,他说,“把头低下”,我就把头低下。宿舍的隔音不好,他说,“不要发出声音”,我就不发出声音。
那时候的我,除非演戏,再也对他叫不出“师父”两个字。于是,我决定爱上他,取他曾经写过的一首古诗里面的意象“孤鸿”,存成了手机通讯里里他的名字。
贾下惠偶尔在办公室电脑上看电视剧,但每次看的都是同一部,因为里面有一个演员长得非常像他父亲。说到父亲的时候,他的眼眶微红。我见过他曾经写给表妹的墓志铭,文言文,我看完之后被感动得流泪。
一个能写出好作品的人怎么可能是坏的呢?于是,我决定要做“孤鸿”的“寒枝”。不爱上他,我便无法弥合讲台上的他,和压在我身上的他。
我没有别的出路。这个学院是新建立的,他和院长一手筹办起来,是这里资历最深的老师之一。虽然毕业论文指导老师不是他,他也会“提醒”我,小心毕不了业。他说自己还有黑社会的亲弟弟,在我家乡也有认识的领导。
因为他,我和舍友的关系早就不好了。想过找院长帮我,但是贾下惠有次无意说到:“他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了。”
2017年3月,贾下惠不再满足于猥亵。他很有经验。每一次,他都不会真正进入,只在外阴摩擦。但我还是流血了。我疼得下意识全身缩成一团,他又笑了。我为流了两滴血在他的床单上,向他道歉。4月,他再次尝试,流了更多的血,站在厕所看到自己的血顺着大腿流下来,我穿着他的暗红色丝绸睡衣站着,上面的黑色圆点图案,像假的狗皮膏药。我告诉他,贾下惠说了一句:“哦。”
剧照|不能说的夏天
第二天早上是他的课,我坐在最后一排,内裤上都是血,不记得后来洗了还是扔了,只知道自己发过“隔几天那个地方还在疼”的状态。四月之后,我把手机通讯里他的名字从“孤鸿”改成了“PAIN”。
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我去过一次贾下惠的宿舍楼下。我总是被装在他那辆二十万的黑色丰田小轿车里,在夜里潜伏一样被送上他的床,我想看看白天的那里什么样。但等我走了四十分钟的路程之后,却再也迈不动腿上楼。
总有哪里怪怪的,一个学生,好像不应该进入异性老师的宿舍。身为老师的他,早就知道这点吧。而这些,我都像是完成功课一样地完成了,尽量以第一名的身份。
复制品
可我并没有拿到高分。他有了下一个目标,2017年4月,朱敏芬正式进入我的生活。
当时贾下惠负责筹办专业里很重要的会议,弟子们去帮忙,作为本院刚入学的研究生,朱敏芬主动要求加入。她是我们学院的研究生,被调剂到了我们专业。她一开始分到的导师是一个没有行政编制的女老师,但后来换成了院长。
和我的运动休闲风不一样,她穿萝莉风的衣服,用贵价的美容院护肤品,化淡妆,永远披着头发,细心点能在最外层的头发下面找到用心编织的小辫子。她从来不会打断贾下惠说话,只会在他聊到兴头上的时候,递上去一个角度适合的微笑。
第一天会议晚宴结束,有个二本学校的老师想请她去唱KTV,她没有去,还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贾下惠。我以为他会生气,但没想到他很开心。
晚宴上,贾下惠喝醉了酒,弟子们扶他去大师姐的酒店房间。他坐在床上,弟子们都在,一层层把他围起来。他把朱敏芬叫过去,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他突然讲这些人里只有大师姐和朱敏芬的情商最高,情商最低的就是我。
“你做我弟子好不好?”当着所有人,贾下惠温柔地看着朱敏芬,脸上是黑红的,床单是白的。“好吧。”朱敏芬说。“叫师父呀。”“师父。” “我抱一下你好不好。”说着就把朱敏芬揽入胸怀。
我下意识地别过头。虽然之前就听说贾下惠会抱其他的女生,但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
我回到办公室偷看了他的办公电脑。桌面是他儿子的照片,密码是他儿子的生日,我想找找里面有没有其他女生的照片,结果只找到了他妻子出轨的日记,写给妻子的绝交信。原来贾下惠和我们说的那些,是真的。我很内疚,因为我怀疑了自己的师父,我的痛苦更深了。
6月份毕业季,国文班有个游学活动,研究生可以自愿去,巧合的是,我和朱敏芬被分到同一间房。
我和她唯一的交集就是贾下惠,自然而然说起了他。朱敏芬说师父在四月的会议结束之后,开车送她回宿舍,还亲了一下她的脸颊。随后六一儿童节,他们一起去了一个很贵的饭店,还给买了小零食。贾下惠还让她写会议研究综述,想帮她发表在核心期刊上。
并且,她已经被带去过一次教师宿舍。“师父给我算了个婚姻卦,说我以后就应该找一个像他那样的年轻版男人。他说我长得很像他的初恋女友,如果当时我和他的初恋女友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他会选择我。你觉得师父这样对我正常吗?”
剧照|不能说的夏天
“你千万不要单独跟师父在一起啊!” 我脱口而出。但朱敏芬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她说以前也有人追她,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她在当地有关系,家里也算是圈内人,知道很多老师都这样。我想她知道怎么应付,不像我。
我想起四月的会议上,有一位很厉害的老师带着妻子来开会,她小他二十岁,也是他的学生。2008年的时候,有一个女博士曾经为他跳楼,贾下惠还曾经提起过。那天,那位老师在台上发言的时候,他妻子就在下面用手机录视频,他拍别的女生的肩膀,她也装作没看到。
也许这些就是贾下惠说的情商高吧,那天我一晚上没睡,不想接受现实。
游学活动结束的时候,也是贾下惠儿子出高考成绩要选学校的日子。他提前去了邻省省会,我、朱敏芬和其他人一起坐火车回学校,她在火车上抢到了第二天下午回家的车票,我那时候什么心情都没有。
因为到学校的时间太晚,研究生宿舍很远,晚上朱敏芬睡在我宿舍。第二天早上,我顺便把一些毕业带不走的小桌板之类的东西,帮她提着一起去她宿舍。
路上我收到贾下惠的短信,他说自己还在家里,今天赶不回来,要回来也是要带着儿子。然后两点多的时候,朱敏芬收到贾下惠的短信,问她在哪里,说自己在回学校的高速公路上,马上到,送她去火车站。他不知道我和朱敏芬在一起,到的时候他看到我,没有下车。
送完朱敏芬之后,贾下惠回到学校找我。我问他是不是对朱敏芬有特殊的感情?他对我又是一场指责,“你是一个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性格古怪,人品恶劣,就喜欢嫉妒别人……你根本就不爱我,爱一个人是会愿意为他去死的。”
我想到了那个跳楼的女博士。原来痛苦是要以更大的痛苦来结束的。
反抗
我想弄清楚,这段时间到底是什么。所以在毕业离校之前,我去找了学院里两位老师。有位女老师听到我的遭遇几近要哭出来,介绍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给我看,那本书的主题是诱奸。
暑假,我在家里看完了这本书,撕掉了整整三本贾下惠上课留下来的笔记。恐惧是一种爱吗?如果恐惧也算是一种爱,那我是爱过贾下惠的。虽然在每次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没有什么感觉,但在最同情他的时候,我也干过类似房思琪写情书给老师的事情。
七月那次聊天之后,他开始在QQ 群里说我精神有问题,说我疯狂地爱上了他。可当我想说话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被他禁言。之后他删除拉黑了我所有联系方式。我开始失眠,一想到他就有呕吐的生理反应。
熬到研究生开学,新的学校。8月14日,我悄悄开始进行心理咨询。人能承受的恐惧是有一条脆弱底线的,一旦某个人的行为超过了底线,当事人便会开始合理化那些行为,甚至是爱上对方,因为只有那样才是安全的,这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反应之一。一个女孩爱上了诱奸犯,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剧照|不能说的夏天
不仅如此,我还有强烈的创伤应激反应。只要有任何一样东西让我联想到他,我就会脑袋紧绷,紧绷时连音乐都听不到了,等紧绷完音乐已经过去了一分钟。
我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拿到了毕业证,可以离开他重新开始了,结果10月末的时候,他过来参加一个活动,我知道他和我现在学院的领导有教学事务上的关联。那种恐惧又回来了,觉得自己永远都摆脱不了控制了。再加上当时某幼儿园事件突发,我之前还介绍了几个师妹加入他的师门。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情,我在本科学院群里把这件事情曝光了出来。
我没想到第一个来找我的会是朱敏芬。她责怪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让别人认为她也被潜规则了。但其实我知道她不会。她和我都是贾下惠的目标猎物,但是她和我不一样,她更聪明,是会玩那个游戏的人。
行政副院长对我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严肃处理这件事,但是过了一个礼拜,也没有进展。
我打电话过去问,他说:“贾下惠现在手头有很多课,期末试卷也是他出,不是每个人都能去代替他讲课的。你放心,我不是要包庇他,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同事。”
“那你有开始调查这件事吗?你也没有问我这件事的情况。”
“我总不可能挂着个横幅,上面写着你被人强奸了,然后去调查吧?”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
后来,我在网上发了帖子,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有更多的被贾下惠侵犯过的人找到我。有些师姐的成绩去数一数二的学校都可以,但因为贾下惠的安排和打压,他们选择了更差的院校。就像我,当时听话地选择了他曾经工作过的学校一样,贾下惠不喜欢自己的羔羊跑到栅栏外面去。
而他也开始接受采访,在采访里他说我疯狂爱上了他。我曾经给他发短信谈到处女膜,我说,“有破裂的感觉,那个地方”,他回复我,“不可能破”。他对记者说那是我取快递割破了手指。那篇文章我看了三次,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我去了两次警察局。警察说,判定强奸或者诱奸,需要有物理性的证据。
我真希望,每个女生身上都能携带一个隐形摄像头。
毁灭
有次咨询师让我想象贾下惠就在我面前,让我发泄情绪骂他。我找了他的照片,看着那张脸,没有任何愤怒,而是完全的恐惧。那张脸,比鬼的脸更可怕。
剧照|不能说的夏天
我的创伤应激反应持续着,只要一想起他,身体就产生呕吐的感觉。洗澡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大腿,之前血就从那里流下来。我觉得腿不是我的,10月份,我决定去看医生。
拖着身体去了医院,走错了楼,踩着点到,还忘了买病历。在网上预约挂号时,医院有妇产科和少女保健科,我用鼠标选择了后者。
主治医师是一个五十岁的女人,她看到我很着急,问我怎么了。我终于得以说出口,自己被老师诱奸了,说完,喉咙卡住,自然而然眼眶就红了。
她让我走到里间,在一条水蓝色薄帘子后面,一个女实习医生打开了黄色大灯。主治医师戴上一次性手套,检查的动作很轻微,但是我还是感觉疼痛。
“外阴黏膜破损,处女膜完整。”主治医师用一个什么工具指着讲解给旁边的女实习医生听,“你看到没有,他是在这里抽动的。”
“黏膜破损会愈合吗?”
“会的,很容易愈合的。”
“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没有愈合呢?”
“是心情的原因。”
我躺在工作台上,直到后面排队的人开始往房间里挤,才意识到时间过去了很久。那一次,身体终于完全回到了我自己身上,我觉得某一部分的自己好像解脱了。是诱奸发生之后,第一次感觉到喜悦,第一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情绪。
两个月之后,我去做复查,医生说我好了,但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好。现在的研究生方向,依旧是和古代文学沾边,只是我不再像本科那样,什么课程都要坐在第一排。
每天凌晨一两点,我都会被重新拽回那个下午。第二天早上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好像他的精液,很脏,想吐。看到黑色的车子,黑色的沙发,带着黑色眼镜的中年男人,身体会不自觉害怕到僵硬。
公共英语课的女老师长得很像贾下惠的妻子,我每次上课都低着头不敢看她。偶尔也会逼着自己看向她,想着暴露在刺激源里面,说不定就可以彻底变好。可是每次逼自己看她的时候,手和身子都会颤抖。
2016年12月15日,从那之后,因为贾下惠,我再也没有扎过马尾。其实小时候养成扎马尾的习惯也是因为一位老师。
小时候,我用毛线绑头发。有天课间广播体操跳跃运动时,毛线绳越来越松,头发就散开了。解散后,班主任把我带到办公室,解开自己头发上的黑色发圈,给我扎了个马尾辫。那之后,我再也没买过其它颜色的发圈。
“快去上课吧。”
“谢谢老师,老师真好。”
*本文根据当事人口述整理,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