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论朝之韩国：半岛冷战宣告解体？

朝鲜最高领袖金正恩将于4月份前往板门店与韩国总统文在寅会晤，乃至有可能于5月份与美国总统见面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感叹朝鲜半岛局势急转之快。人们都还记得，直到今年初，美朝双方还在互相拿“核按钮”威胁彼此，如今“朝鲜半岛无核化”却俨然成为各方严肃对谈的课题。

根本促因在于，金正恩的提议中有各方无法拒绝的内容，那就是朝鲜对无核化态度的全面转变。要知道，朝鲜宪法和劳动党党章里已明确写出“朝鲜是拥核国”，朝鲜亦明确表示即使军事威胁减少、体制安全被保障，也绝不会在最近十年内进行任何无核化的谈判。回望朝鲜从2018年新年致辞，到参加平昌冬奥委会，到愿意与韩国举行首脑对话，都显示出十分积极的态度。与此同时也依旧强硬威胁美国，称“核按钮就在金正恩的书桌上”。

因此，当朝鲜在3月初达成的朝韩重要协议中承诺“朝韩对话期间不再进行核试验及弹道导弹试射等行为”，并且确认半岛无核化意向，就显得异常诡谲。有人期待、有人迟疑、有人欢呼雀跃、有人冷眼视之。为此，庆尚大学统一和平研究所所长朴钟喆、世宗研究所统一战略研究室长郑成长、庆熙大学亚洲研究所所长贝一明（Emanuel Pastreich）做客多维，就当下时局各抒己见。本文原载《多维.CN》第32期、《多维.TW》第29期。

近几个月朝鲜半岛局势剧变，让一些人不禁在想，难道半岛冷战已经宣告解体？（图源：VCG）

朴钟喆：文在寅从去年阴霾笼罩的半岛环境中，找到了和平共存之路。朴槿惠、李明博两届保守派政府为了促就统一大业，认为和平共存体制即意味着朝韩永远无法统一，所以坚持采取强硬施压、拒绝合作的对抗路线。随着韩国内部支持与朝鲜达成和平共存体制的民众不断增加，朴槿惠被弹劾后保守势力失去原有的威风，文在寅也可以进一步强调将朝韩对决，转向朝韩合作。这种和平共存的体制，在某种意义上可被看作构筑“一国两制”的朝韩关系。

郑成长：朝鲜半岛局势的转折，与四个因素有关：文在寅对美朝双方的劝导与仲裁；特朗普（Donald Trump）政府对朝鲜的最大程度施压；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的高强度制裁；以及金正恩为使朝鲜摆脱经济困难而做出的最终决断。

文在寅先向金正恩提出通过“探索性对话”举行美朝首脑会晤的方案，对金正恩而言这是非常大的“诱惑”。2000年6月举行朝韩首脑会晤后，在时任韩国总统金大中的帮助下，时任朝鲜劳动党总书记金正日积极推进与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Bill Clinton）的首脑会晤，但是当年年末因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小布什（George Bush）当选总统，美朝首脑会晤就此告吹。如果在文在寅的支持下，金正恩与特朗普能成功举行美朝首次首脑会晤，金正恩就会取得他父亲未完的外交成果。

贝一明：韩国毫无疑问在借斡旋朝鲜同美国，增强自己在国际政治中的地位。不过，韩国政府的这些做法中，有些努力看来卓有成效，有些则值得怀疑。我个人认为韩国不批评安倍晋三和特朗普是个错误。他们都曾发表种族主义和军国主义言论。当然，韩国需要同他们合作，但我认为应保持一些距离。

朴钟喆：鉴于美朝相互之间的不信任已经由来已久，因此特朗普与金正恩的会晤，至少将面临三大困难。最近朝鲜半岛出现的局势变化，与1971年中美接触及中美首脑会晤极为相似。各国的最高领导者都有对话的意志。这是最为积极的因素，同时也是有可能变成危机的部分。

首先，特朗普在美国国内政治上并没有非常充足的“余力”，连保守势力都对特朗普展开指责。考虑到11月美国中期选举及2020年总统大选等国内政治，特朗普目前很关心朝鲜半岛。特朗普务实理性的外交战略，在战争与和平两个极端间“游走不定”。如果他为了顺利通过选举，支持朝韩对立的话，朝鲜半岛很有可能会重返紧张状态。

第二，特朗普政府内部的朝鲜半岛小组变得更加不明确。美国的朝鲜半岛专家尹汝尚（Joseph Yun）、车维德（Victor Cha）等连续辞职，与特朗普“反目”，国务卿蒂勒森（Rex Tillerson）被炒，更让美国内部的朝鲜半岛问题小组的核心成员增添新的变量。事实上，美国白宫内部的“核心权力”已经“空”了。1970年后期，时任美国总统卡特（Jimmy Carter）提出减缩驻韩美军等战略，受到当时长官及辅佐官等有组织的反对，使得卡特的政策实施屡遭失败。

第三，美国保守势力也是一大变因。该群体认为金正恩是因害怕制裁而同意协商，所以认为需要继续加大制裁强度，才能实现朝鲜半岛的无核化。他们认为，不需要对话，朝鲜半岛无核化构想就能实现。今后，美国政府内部及保守势力将会强烈反对特朗普的政治决策。特朗普如何顺利拿下选举，并解决保守势力的反对，成为重要课题。

郑成长：在美朝首脑会晤中，金正恩很可能会答应朝鲜放弃核武及洲际导弹开发的要求，但是作为交换条件，平壤会要求结束国际社会的对朝制裁、朝美关系正常化、中断美韩联合军演。如果特朗普都赞同这些要求，朝核问题才会迎来划时代的转变。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金正恩主要是为突破朝鲜经济困境，特朗普则是为2018年的中期选举积极创造外交成果。双方处理自身利害关系的考虑都会积极推进这次会晤。如果美朝之间达成一定妥协，那么朝鲜就可能对内宣传美国是因为朝鲜第六次核试验及洲际导弹的成功发射，才决定与朝鲜和平共处；而特朗普也会对海内外宣传称，通过“最大施压”完成了历任美国总统都无法完成的“让朝鲜弃核”任务。

朝鲜的核与导弹问题是军事问题，同时也是政治问题。之前的“六方会谈”只有各国团长来谈论此问题，有着明显的限制。所以韩国政府曾多次强调朝鲜与其他国家首脑会晤的必要性。

贝一明：即将到来的金正恩与特朗普的会晤，如果有国际社会的介入，促成多方对话，并且保障协议的效力相当或强过于伊朗核协议，而不只是一场政治秀的话，这场对话有希望发生突破性进展。如果舞台上只留下特朗普和金正恩这两位全球最不受信任的领导人，乐观便无从谈起。

至于韩国进步派认为“这次见面将打破朝鲜半岛冷战格局”的评判，这样的想法幼稚且不可靠，但相关努力都在促使这一历史性峰会成功。韩国进步派忽视了特朗普政府内对华强硬派的崛起。我们看到美国方面做出越来越多的挑衅动作。实现朝鲜半岛统一的关键，在于中美两国的长期合作。除此之外，所有努力都可能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到目前为止，我在美国的朋友们仍觉得这场对话不会发生。对韩国而言，他们要促使双方互动，越多越好。我个人认为双方互动要从州长一级开始，即地方政府对地方政府，也可能是姐妹城市间的交流，这样的互动会好一些。

至于朝鲜方面为何在白宫接受“邀约”后多日没有正式确认，我并不清楚原因，但双方可能正进行一系列秘密谈判。我不认为朝鲜官方沉默是件好事，特朗普可能又反悔见面的决定，这是我们要预料到的。
如今最大的阻力仍旧是华盛顿跋扈的态度。我们看到华盛顿对外交和国际法越来越无兴趣，转而频频谈及军事。这样的趋向令人忧虑。

郑成长：如果4月朝韩首脑会谈和5月美朝首脑会谈能顺利举行，朝鲜很可能会从6月开始积极促进中朝、中俄、中日首脑会晤。当然，即使朝鲜与美国协议要废核，现实上如何确认朝鲜弃核是个难题，美朝关系展望也不是非常乐观的。美朝之间存在的不信任由来已久，因此弃核过程中，文在寅政府的“仲裁”努力还是非常重要的。为了首次美朝首脑会晤能顺利举行，文在寅政府会更好发挥“半岛局势主控”的作用。
如果美朝首脑会晤成功举行，美朝正式建交，此后日朝也会举行首脑会晤，日朝正式建交很有可能也会实现。文在寅很有可能会完成金大中未实现的“朝鲜半岛冷战局面解体的构想”。金正恩也会全面进入国际社会，获得日本殖民时期的赔偿金，进一步带来经济腾飞。

郑成长：为了协议美朝首脑会晤，朝鲜很可能派出劳动党中央委员会负责外交的副委员长李殊墉（音译）、金与正等高级别代表团访美，美国方面也很有可能派出特使访问朝鲜。

至于最终的首脑会晤，朝鲜方面更希望特朗普访问平壤，美国方面则更希望金正恩访问华盛顿，因此首脑会晤的地点会通过实务会谈最终决定。正如4月底将在板门店举行第三次朝韩首脑会晤一样，5月的美朝首脑会晤很有可能也在板门店举行。

贝一明：美国从不再遵循国际法框架开始，他们便不再仰赖外交，也不遵循《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无论在国内还是对其他国家。特朗普治下退出《巴黎协议》，并威胁废除伊朗核协议，令事态更为恶化。

对此，各方主张需要建立强大的联合国体系，以保证条约符合《联合国宪章》的规定。我们不能容忍《巴黎协议》或伊朗核协议的灾难重演。某种意义来说，一个统一的朝鲜半岛意味着全球管治（Global governance）将进入一个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