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沙漠开满鲜花”：兵农合一的基布兹对以色列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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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色列的东北部，有地球上海拔最低的淡水湖——加利利海和海拔最低的咸水湖——死海，1912年，一批来自东欧的犹太青年抱着犹太复国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理想返回他们认定的故土，来到这里的德加尼亚，创建了第一个犹太人的集体定居点。他们提出：“让我们来建设这块土地，也让这块土地来建设我们。”

在希伯来语里，“集体定居点”即Kibbutz，音译过来就是“基布兹”。作为第一个基布兹，德加尼亚基布兹最初成员只有10男2女。一个最早的成员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坐在打谷场上，讨论着我们的未来⋯⋯我们将用自己的双手建设起一项独立自主的事业，没有外来的经理和监工。我们将创建一个小型基布兹。”

基布兹的成员在吃午餐

基布兹在以色列立国前和建国初期，在移民、定居、防务和农业开发方面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为以色列的复兴奠定了基础；梅厄夫人说，如果没有基布兹，很难想象以色列会是什么样子。有人甚至断言，没有基布兹，就不会有今天的以色列，基布兹是民族复兴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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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移民的榜样

当这些犹太青年来到这块“应许之地”时，自然条件十分恶劣，绝非《圣经》中“到处流着牛奶和蜜”的地方。要在这里立足，谈何容易，这些犹太青年真的是与天斗，与地斗，还要与人斗。

以色列国土将近一半是沙漠和半沙漠地区，必须经过灌溉才能发展农业，而水资源又极其贫乏。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节约利用资源，充分地组织有限的劳动力进行合作劳动。而这片土地上原有居民几乎都是阿拉伯人，因此，犹太人是“不受欢迎的外来者”。这些开拓者同其他犹太移民不同的是，他们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具有社会主义思想。为了战胜自然困难，不受阿拉伯人排斥，犹太青年们只有共同劳动，共同生活，互相帮助，靠集体力量谋生存、求发展。

尽管基布兹人口在以色列人口中占比很小，但它对这个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却远远大于它在人口上的比例。基布兹独特的组织结构，使得其在1948年以色列建国之后很长一段历史中都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基布兹的成员平时生产，战时扛枪，兵农合一，成为保卫以色列安全的一个个坚强据点。

基布兹在以色列建国之后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其成员平时生产，战时扛枪，兵农合一，成为保卫以色列的坚强据点。图为以色列建国之初，基布兹女性成员正带着武器在农场耕种的场景

据统计，以色列有4位总理来自基布兹：本-古里安、夏里特、艾希科尔和梅厄夫人。从1948年到1977年工党执政期间，有1/3的内阁部长来自基布兹。诺贝尔和平奖得主、以色列总统佩雷斯和妻子也曾经在基布兹工作过。首任总理本-古里安1953年卸任后，就回到了他参与创建的在内格夫沙漠中的斯德波克基布兹去劳动。次年他重返政坛，出任国防部长，后再任总理。1963年他再次退出政界后，又回到这个基布兹，一边劳动，一边写作，直到1973年88岁时去世。

经过努力，基布兹改变了以色列的地貌，把荒野变成良田，以色列成为中东农业最发达的国家。到20世纪70年代时，以色列的粮食不仅能够自给，还大量出口粮食、水果、蔬菜和鲜花到欧洲。以色列的水利工程师辛卡布拉斯父子为内盖夫沙漠基布兹和莫沙夫定居点发明的滴灌技术，创造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干旱农业，改写了人类农业的含义。

他们将滴灌技术营销到全球，每年盈利3亿美元。而这一奇迹的主要创造者就是基布兹人。基布兹的农产品占全国总产量近一半，其中棉花、奶制品、水产品占全国总产量的绝大部分。

各基布兹以农业起家，但现在已纷纷从过去纯粹的集体农庄，转化成亦工亦农亦商多种经营的经济实体。有的基布兹更从事高科技及军工产品的生产。比如在以色列和黎巴嫩接壤地带的萨沙基布兹，成员只有100户家庭，经营广泛，独家拥有的普拉杉公司，设计和生产世界上最先进的民用和军用装甲车，客户包括美国军方，平均每年的产值高达8.5亿美元。

02

集体吃“大锅饭”

基布兹人视生产劳动为人的天职，这里，劳动只有专业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成员定期在农业、工业、商业、文教卫生、社区服务等领域进行轮换，即使各管理机构的委员也要另外承担一份岗位劳动。

所以，凡是有劳动能力的必须人人参加劳动。每天一般劳动8小时，农忙时节还要加班。妇女生育后每日劳动减为7小时，50岁后为6小时，60岁以上为5小时，男劳动力劳动时间比妇女年龄延长5岁。

基布兹人即便是国家议员和政府要员，每年也必须回来参加劳动25天。没有规定退休年龄，老人按照自愿，是否参加劳动均可。无劳动能力者由集体供养。中小学均设有劳动课，学生假期必须参加田间劳动。帮厨、社会服务和站岗放哨等由全体社员轮流担任，每人每年不得少于4周。社员一年中大体上只干半年活，其余时间自由支配，学习、娱乐、外出旅游均可。

基布兹的集体事务实行民主管理。图为1948年前后格利亚姆基布兹举行的民主会议。站在领导人身后的是刚刚加入该基布兹的27岁波兰人 Shlomo Wermus，他曾在达豪集中营被囚禁4年

当代最富有影响力的希伯来语作家阿摩司·奥兹14岁加入基布兹胡尔达（KibbutzHulda），他回忆：

“25岁那年，当我第一次出版我的短篇小说集，我和基布兹委员会商量，并非常礼貌地询问，我是否可以一天工作，一天在家写作。这引起了一场激烈的争论，有些人同意，有些人反对，最后还进行了投票，最终同意我每周可以有一天在家里写作。然后我写了第二本书，他们也非常高兴，并且有了一些收入可以回馈给社区。他们允许我每周有两天在家里写作，最终我争取到了每个星期3天的写作时间。”

基布兹生活区里最大最漂亮的建筑物往往是公共食堂，因为这里除了吃饭，实际上还是基布兹的活动中心，既是开成员大会的会议厅，又是举行各种娱乐活动的地方。成员们都在公共食堂吃“大锅饭”，家庭里一般没有厨房。

据曾在基布兹食堂就餐的旅游者介绍，食堂是自助餐形式，吃饭是各取所需，牛肉、鱼、鸡块、牛奶、酸奶，各种蔬菜时令水果——香蕉、苹果、西瓜、鳄梨应有尽有。食堂吃完饭不用刷碗，只需将自己的自助餐具放到流水线上，碗杯子盘子就自动刷好并消毒了。早先，基布兹的服装也完全实行“公有制”，一个人这个星期穿的衣服，下个星期换洗后可能就轮到别人穿。到后来，人们有了自己的服装，但购、洗、熨、补仍由服装中心统一负责。

食堂一般是基布兹生活区里最大最漂亮的建筑物，成员们都在公共食堂吃“大锅饭”。这里除了吃饭，实际上还是基布兹的活动中心，既是开成员大会的会议厅，又是举行各种娱乐活动的地方。图为基布兹成员在食堂用餐的场景

03

自成系统的小社会

基布兹内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制度。一个基布兹就是一个自成系统的小社会，拥有农场、工厂、幼儿园、中小学、图书馆、食堂、宿舍、礼堂、游泳池、博物馆，从工作到衣食住行的所有设施样样皆有。成员从生到死的一切需求，如教育、就业、医疗保健、文化娱乐等均由其所在基布兹承担。

在现代的基布兹里，都分别建有生产区和生活区。生活区中心通常有公共食堂和俱乐部两大建筑，四周是住宅、托儿所、幼儿园、青少年集体宿舍和教室等，各种必要的公共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尽量满足各个社员的基本需求。

未婚者都有单间住所，已成家者大多以家庭为单位住花园式两层小楼别墅。住房面积在同一个基布兹内大体相同。一般都有一个客厅，一两个卧室及洗手间；家具、电器等大致相当，各家在同等消费情况下，可根据爱好选配物品，室内布置比较简朴；室外环境较好，以色列人很注意绿化环境，房前屋后都有草坪或灌木植物。北部和中部地区条件好的，更是花团锦簇，绿树掩映。

生活消费品由公家统一采购，定期登记领取。房里的一切，从电灯泡到电视机，从牙膏、肥皂到所有家具，全都由基布兹提供。各个家庭之间的生活水平差不多，没有贫富差别。社员要外出探亲访友或旅游观光，要用什么车（摩托车、小轿车、面包车等），用多长时间，须头一天登记，由管委会统一安排，但是要自己驾驶（新一代基布兹人都自己会开车）。

总的看来，基布兹人的生活水平在以色列国内属于中等偏上水平。

基布兹内的托儿所，摄于1936年。在基布兹，孩子一生下来便送到育婴室，由专人照料、教养，从小即过着集体生活

基布兹的婚姻、家庭以及对子女的教养也很有特色。基布兹的成员找到另一半，想要结婚时，要向管委会申请一所双人住房，得到住房后即可合法同居。大多是第一胎孩子要出世时，这对“伴侣”才举行成婚仪式。在基布兹，孩子不属于私有财产，他们一生下来便送到育婴室，由专人照料教养，从小即过着集体生活。

产妇住院约一周，出院一周后就把婴儿送育婴园由哺育员关照，母亲定时去喂奶。一般是小孩出生后满9个月就完全断奶，1周岁后转到托儿所由保育员看管。哺育员与保育员一律由女性担任，经过特殊培训。父母下工后可以去探望孩子，假日也可以把孩子接回家去。4-5岁的孩子再转到幼儿园，由老师开始进行启蒙教育。7岁上小学，12岁之前生活与学习都由老师严加管教。随后，逐步增强独立生活能力。

年满13岁者一般都不再与父母同住，而迁到少年之家，两人合住一套房间，即子女住集体宿舍，结婚后单独分配住房。孩子从出生到高中毕业，全部抚养、教育费都由基布兹承担。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基布兹也开始允许有更多的个人空间和家庭生活。现在，孩子在家庭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有的基布兹甚至不再搞集体住宿，让孩子晚上回到父母家。

04

理想与现实的距离

随着现代社会生活不断发展，以色列私有化运动不断加速，基布兹人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也不断受到冲击，现代年轻人也越来越关注自己的生存环境和生活质量。基布兹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人口老龄化和青少年的认同问题。

最近20年，基布兹逐步引入按劳分配的观念，成员们也开始获得收入，拥有私人储蓄。一部分基布兹已经开始改革：公有的房屋折价卖给个人，土地“包产到户”，水电开始收费，集体食堂不再免费；在外工作人员收入全部归自己所有，不用上交集体。

据阿维介绍：“我们的年轻学生，他们上完高中要服3年兵役。服完兵役后，他们会在考大学、留在基布兹或到基布兹之外的地方去工作之间做出选择。如果考上大学，不论是国内大学还是国外大学，他们的学费都由基布兹资助。有些人读完大学就不再回来了。有些人服完兵役，也不回来了。每年不回来的人都占到当年走出去的近一半。”

随着科技的进步，与外界交往的频繁，在富庶和繁荣中长大的基布兹年轻一代，对基布兹狭小的天地感到不满足，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兴趣和渴望，有部分年轻人在服兵役或到高等学府深造后，不回到土生土长的“基布兹”，而是到大城市去工作。

正在吃饭的人们

1989年基布兹建设达到最高峰时，人口曾有12.9万，但随后不断流失，到2000年已下降到11.7万人，近年来人口又有所回升。据《纽约时报》2016年的一则报道，人数最多的基布兹GivatBrenner中，正式成员中有接近一半是65岁以上的老人。另如隐该地基布兹，2011年200名成员的平均年龄为62岁，该年接受了37名新成员，也只是将年龄下降到52岁——这与基布兹初创时，全是青春焕发的少男少女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当年基布兹初兴之时，并非所有复国屯垦者都愿意过这样没有家庭的集体生活，还有另一种伴随着复国运动而来的合作性屯垦运动“莫沙夫”。

莫沙夫的公有制程度低于基布兹，集体劳动，平均分配，但注重个体和家庭，保有一定程度私有财产和私人生活。成立于1921年的第一个莫沙夫拿哈拉，其成员也是来自东欧的犹太移民，但他们不愿意放弃以家庭为核心的生活方式，因此采取了合作农庄的方式，从而吸引了第一个基布兹德加利亚的某些希望有自己家庭生活的成员加入。

加入者中有一人后来名扬天下，为以色列建国立下赫赫战功，此人就是战争英雄、独眼将军摩西·达扬。摩西·达扬是首位在基布兹出生的以色列人，是名副其实的“基布兹之子”，但他的父母（来自乌克兰的犹太人）最后离开基布兹，参加了莫沙夫拿哈拉的创建。

摩西·达扬，1915年5月20日出生于德加尼亚基布兹，是名副其实的“基布兹之子”。因为在战争中失去左眼，人称独眼将军

虽然面临挑战，但基布兹运动的梦想“让沙漠开满鲜花”已成为以色列国家梦想的一部分。如今的以色列，还新生出所谓的“城市基布兹”“宗教基布兹”等，是志同道合者的一种聚居方式。当然，与传统的基布兹完全不同，这些拥有时尚称谓的基布兹，只是借用基布兹的旗号来标定特指某些群体。基布兹作为以色列建国的开拓者和以色列国家一种独特的生存方式，其精神和传统会永远在这个国家延续下去。

参考资料：

戴长澜《基布兹：以色列现代版“桃花源”》；

钟志清《乌托邦社会的终结—奥兹与基布兹世界》；

孟非《随遇而安》；

王昌义、吴珉珉《中东散记》；

李保东主编《社会主义：理论、历史与现实》；

范广军主编《当代国外社会主义研究》；

蔡咏梅《基布兹：社会主义乌托邦的诞生与演变》；

杨曼苏《变化中的以色列“基布兹”》；

王晋《基布兹：以色列的“大锅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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