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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女性主义作家"林白:娜拉归去来

2018-07-30 来源: 戴潍娜 原文链接 评论0条

采访、撰文:戴潍娜

《东方历史评论》微信公号:ohistory

一些作品叫人念念不忘其间的人物,另一些作品则会让人爱上作者本人。林白属于后者。如果说作家作为一项职业最大的吸引力在于:借由虚构的人物体味万般人生。那么林白对这一职业福利作出了新的解释:借由回忆和创作,反复修改自己的人生。

最初见到林白的照片,是在《秘密之花》这本散文集的扉页上:一个有着异域风情的执拗姑娘,浓淳的嘴唇微噘着,像要当即打断你的打量,开口插进话来;又好像,她对世界心存异议。《一个人的战争》一战成名,就像她自己写到的,“六七十年代没有给一个想入非非的女孩提供任何机会”,而当时间行进到九十年代,这个机会来了,“出走”成为一代女性共同的青春经历。与此同时,契约精神在她们胸中生长起来,她们的身心于是长出了与外部世界相吻合的残酷纹理。伴随着个体走到聚光灯,九十年代“世界属于坏女孩”。

访谈|

叛逆青春不加掩饰的坦露,唤醒了那个年代传统女孩心中羞于见人的小兽,也是在同一时期,一批“出走”题材的女性主义小说登上了流行舞台,最火莫过于安妮宝贝。尽管她们的思想意识很多都与“女性主义”背道而驰,但“女性主义”无一不成为了她们的畅销标签。

林白笔下早期的诸多女性形象,坚毅执着的外表下其实有着异常脆弱的内心。她们对男性极其依赖。虽说没有太多贞操观念,她们只是在看似最冒险实则最浅显的性的领域,完成了对传统束缚的突围。在更深层的身体政治和文化属性上,她们一刻也没有表现出挣脱藩篱的潇洒。小说中多次流露出主人翁对没有婚姻和没有子嗣的极度恐惧,这些都是男权文化的后遗症。较之传统女性有迈进的是,多米们对生活多了一层不安全感和模糊的热念。这“不安全感”和“热念”正是女性意识懵懂的抬头。没有理论武装,仅凭一腔热念,多米们不畏牺牲地一脚踏上了实践之路。

今天看来,很难说这些文本多大程度上切合“女性主义”题中之义,但在当时,1994年7月,《一个人的战争》一经出版就迅速被冠之以“女性主义”的徽标。而在1994年,任何事情与“女性主义”扯上关系都不足为奇。1991年,福特基金会首次资助中国学者去哈佛参与研讨性别课题。两年后,又是福特基金会出资在天津师范大学组织起了中华海外妇女研究会,开始了大量国外女权主义著作的翻译引进。而1995年联合国世界妇女大会在中国的召开,无疑是八十年代以来国内性别研究的高潮。在确定大会落地中国后,国际社会性别主流化思潮对中国政府提出了要求。政府希望展示与国际接轨的政治意愿极大推动了大会召开前夕女权主义的蓬勃发展。从组织架构到理论研究,各阶层都在热情回应着政府在女权领域与世界同步的意愿。1994年,成为了中国性别研究史上的一个倏忽而过的短暂春天。

访谈|

女权主义可能是继法西斯种族主义之后世上最具有煽动性和挑唆性的理论。作为一种激情的政治,热烈的支持者和反对者们大多对其一无所知。当这股强劲的女性主义风潮刮过,整个社会,特别是女性群体都蠢蠢欲动,摩拳擦掌地准备迎接中国女性的自由解放。她们多数既无理论基础,又乏物质支撑,两手空空,却如林白笔下的多米,义无反顾地一再出走,与时代肉搏。“远方”成为了一计勾引,她们为此不计代价,正因代价几乎巨大到不可计算。

林白横空出世的自传小说与娜拉们无助的自我奋斗、悲壮的赴刑心理一拍即合。1995年,当中国政府完成在联合国世界妇女大会上的大国展示后,社会性别主流化进程随之懈怠下来。女性主义虽余热未退,但少了政府意愿的强力推进,在一个男权文化根深蒂固、女性意识尚未觉醒的古老国度,西方女性主义显得力不从心,缺乏足够的解释力,也没有更大的生长空间。年轻娜拉们胸中蓬勃的野草很快迎来了漫长的冬季。也是在这严酷季节中,林白的创作开始发生转向,她再一次地,从她封闭的一个人的战场出走了。

借用林白散文中的话,这似乎是一条“走向菜市的路”。诸多读者扼腕地发现,独特的自白体被林白摒弃了,大家私心地希望,她可以不断给文学贡献新鲜的个体标本。到了最新的长篇小说《北去来辞》,我们看到这条走向菜市的路上,再次填满了各种回忆和白日梦建筑,因而呈现出了不同维度的参差之美。早先熟悉的“林白式”个人叙述,借海红这个角色重新归来了。读毕这部长篇,在孙郁老师的引荐下,我邀请林白有机会做一次访谈。她答应书面回答我的问题。就这样,我如记者手册里杜绝的第一条——“用电子邮件采访了她”。之前,先跟她通了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那种牡蛎蹭上砂石后的微微沙哑。简短寒暄过后,她很礼貌地征求道:“采访问题我可能答不了太长。”我当即预感到,这次采访的呈现可能颇具戏剧性。我需要面对的,是一个如万物生长般,更新的林白。

她显然不再乐意回望过去,对于过往也不再给予早先惯有的疼惜和骄傲,“通灵者”的女性单兵形象被广阔的现实图景大规模取代。兰波曾对通灵者(voyant)有如下描述:“必须使各种感觉经历长期的、广泛的、有意识的错轨,各种形式的情爱、痛苦和疯狂,诗人才能成为通灵者;他寻找自我,并为保存自己的精华而饮尽毒药。在难以形容的折磨中,他需要坚定的信仰与超人的力量;他与众不同,将成为伟大的病夫,伟大的罪犯,伟大的诅咒者——至高无上的智者!因此他达到了未知!他培育了比别人更加丰富的灵魂!当他陷入迷狂,最终失去视觉时,却看见了视觉本身。”

仅仅如此,会过早耗尽灵感,进入万劫不复的内在循环。饮尽毒药后还须将毒药排出体外;失去视觉后,还需有能力暂且关上未知的大门。可持续性的灵感和机体,才是伟大作品的可靠容器。作为“语词隐秘的女儿”,林白这一次的“出走”比以往都更为冒险。她从“神性容器”中走出,走向纷乱琐碎的广阔天地。作为一个真正的写作者,要么无知要么全知,她可以关闭视觉,纤尘不染,悟一个世界,这是林白第一阶段的写作状态;当她一旦睁开双眼,有了所见所知所染,原先的纯粹状态便不可复回,她只有一路走下去,了解不为人知的更多更多。唯此,其作品才能区别于庸俗世界。林白从一个自己,走向了很多个自己。评论者也没有理由再将她囚禁于文学的标本框内。

曾经血战着不停出走的林白,如今每天在家打坐。那些一动不动的时刻里,娜拉走到了更远的地方。

访谈|

戴潍娜:在斯德哥尔摩的一次国际会议上,您谈到了“记忆与个人化写作”。我认为非常具有标识性,且很有深意。但在后来的《妇女闲聊录》中,您似乎放弃了这种追寻,转而关心底层经验。在最新长篇《北去来辞》中,早先熟悉的“林白式”个人叙述又有了一定程度的回归。是否可以分阶段,介绍一下您的工作以及您对个人化写作的理解。

林白:也许可以这样分一分:个人三部曲(一个人的战争、守望空心岁月、说吧房间)是第一段,《万物花开》《妇女闲聊录》是第二,《致一九七五》《北去来辞》算第三?

戴潍娜:在您各个时期的文本中,都不时流露出对物质生活的摒弃和至为严苛的自律。比如让我印象很深的是,您从少年时代起就磨炼自己,“从长跑到把手伸进烫水里”。这种克制与您文字书写的放纵,形成了很大的反差和对照,特别是当我阅读到一些引发过争议的文本时,这种反差感尤为强烈。一个传统节制的女性,何以写出了非常冒险大胆的文本?

林白:在生活中,所谓严苛,自律,少年时是胸怀大志,后来完全是由于懒。“传统节制”?我的文本是枝蔓很多的,四处漫延,下一部争取简洁。

戴潍娜:陈晓明老师曾把您的写作归为一类“自我埋葬式的写作”。那是一种不计后果,不怕牺牲的写作。在您的新书《北去来辞》的后记中,您谈到:“在我的文学经历中,这是一部具有总结意义的长篇小说。”我阅读后感觉,这部书对于您来京后十几年生活,同样具有总结意义。在您这里,生活和写作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是否写作永远是第一性的,个人生活的价值约等于素材?

林白:不计后果才会有快乐。砸碎一切锁链才能有激情。自我埋葬然后新生。这些都不错。生活越来越重要,生活是第一性的。个人生活绝不约等于素材。下一部你将会看到。

戴潍娜: 您作品中一直都有一个“出走”的主题,从北流到南宁,从南宁到武汉,最后再到北京。一方面,这样的“出走”有这一代女性的共同体验,九十年代,“出走”成为了一代人的母题。另一方面,“出走”对于您个人有着异乎寻常的吸引力,那似乎是一种永恒的焦虑,,一个时刻迫切的渴念,一处激发创造的不竭源头。能谈谈这一点吗?

林白:我现在每天打坐,已经不焦虑了。但可能还会处理所谓出走的主题,在处理别的东西的缝隙中。

戴潍娜:在您的众多小说中,“自我”是一个被反复挖掘的矿藏;与此同时,这个“自我”又经历着不断的虚构和改写,比如《一个人的战争》中的多米,《瓶中之水》里的二帕,《致命的飞翔》中的北诺,《说吧,房间》中的我,《北去来辞》中的海红,都是不同程度的对自我的记录和虚构。我想了解,这些作品又在多大程度上反过来塑造了作者本人?

林白:我觉得,作者和作品的确是可以互相塑造的。当你看到我的一下一部作品,当它完全没有一个“多米”或“海红”的时候,当它的语言也有很大变化的时候,你也仍然会感到某种塑造。

戴潍娜:反复书写自我,可能导致进入一种封闭的内循环。您之后在《妇女闲聊录》、《北去来辞》中都尝试介入更广阔的底层社会生活。可是很多人发现,最有力最迷人的林白,还是在那些个人化的叙述里。比如《北去来辞》中,取材于您自身的海红的故事,仍是最有魅力的章节。您如何解决这一矛盾?

林白:不一定是底层,所有生活都有其深处。

戴潍娜: 其实我还是想知道,这种逐步跨出“自我”的努力,是您应创作需求做出的有意识的主动变革,还是说,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及思想变化自然而然使您摒弃了完全的个人话语?

林白:可能是后者吧。打坐,去除我执,变化很大。

戴潍娜: 在《一个人的战争》中,您写出了最炽烈的个人奋斗欲。我记得里面您曾写到,“我想哪怕我现在马上死了,我的名字已印在了杂志上,变成了黑色的精灵。分散在许多个地方,它们会比我存在得更长久,我想我这一生竟没有白过,有一种壮志已酬的心情……我想不管碰到怎样的挫折,我将不发疯,不放弃。而到最后,我一定会成功的。”读完后非常震撼。现在时隔多年,您早已跻身一流作家,回看这一路,您觉得当年多米的渴望\目标实现了吗?

林白:多米的时代已经过去。别的时代将要诞生。

戴潍娜:您写过一篇散文《长久以来记忆中的一个人》,她应当是您多数小说中真正的主人翁,是另一个想象的自己,一个超人自己,是这样吗?

林白:当时是当成小说写,也当成小说发表的。有点是想像中的自己吧。

戴潍娜: 您早期的作品让人感到有一种站到舞台最中央,然后裸露的愿望。在散文中您也提到“裸露是一种更新”。随着年龄增长,您还会把这种裸露的写作姿态一直保持下去吗?

林白:当然不会了。无论人和作品,隐最好。

戴潍娜: 我觉得您很真实,但有时候这个真实的代价会特别大。您的许多作品都引发过大面积非议,您会觉得恐惧吗,还是可以潇洒地悚然摇落?有没有过特别艰难的时刻?

林白:大面积非议是以前的事了。

戴潍娜:我想更多地了解您写作的状态,比如说您写得快吗?平均一天写作几个小时?都在哪里写?

林白:写得慢。因为不想快。每天一到两小时。

戴潍娜:您早期有相当一部分作品都是片段式的,您也曾说过“片段离生活更近”。我知道您有记日记的习惯,我是否可以认为,在您的创作工序中,日记是很重要的原始素材?

林白:现在很少写日记了。

戴潍娜: 您说自己还一直在写诗。诗歌的创作和您小说的创作之间是否有矛盾?抑或有相互滋养?

林白:滋养。

戴潍娜:如何看待女性、年龄、写作三者间的关系?

林白:希望越老写得越好。如果身体好,应该没问题。

戴潍娜: 有关女性意识和女性写作,这个问题老回避不了。我想问的是,就您所经历的人和事,您如何看待这几十年女性意识的变化以及对女性写作的影响?区别于男性特点,女性文学的吸引力和魅力何在?

林白:如果不走极端,女性意识和女性写作都有好的地方。

戴潍娜: 尽管被归入“女性主义写作”的代表作家,您似乎对“女权主义”理论并没有很深的认同,是这样吗?

林白:如果女权,是意味着女性争取人的权利,我认为是重要且必要的。

戴潍娜: 您曾经谈到,您的工作是在寻找“本质的女人”。我觉得这个提法很有意思。那您心目中“本质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林白:我已经忘记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

戴潍娜:伍尔夫认为,雌雄同体是女性进行创作时最佳的写作状态,“在脑子里男女之间一定要合作,然后才能完成创作”。有学者曾指出,您小说中反映出来很明显的“雌雄同体”的女性立场。您同意吗?

林白:不错,我不喜欢语气太软、太绵。现在我喜欢硬朗一点、爽利一点、脆一点的语言。

戴潍娜:对您的新书《北去来辞》,岳雯在《人民日报》发表的书评中提到一个观点,我比较赞同:说您洞悉了某种真相——世界和世界隔着深渊。可我不确定的是,您对这种“深渊”的呈现有没有一种私心:是想在深渊间搭建沟通的桥梁,还是要通过呈现这个深渊反映沟通的彻底不可能,还是就想单纯呈现深渊的存在这个事实?

林白:深渊就是深渊。

戴潍娜: 《北去来辞》中,有一个处理让我很震惊。在一群宋体字中,偶尔会插入楷体的短句。这些短句有着截然不同的口气,承担了新的叙述视角。它们像主人翁海红“肚子里的话”,也像某个有着全能视角的“超我”。整个叙述由此多出一个幽暗的声音,成为生活见不得人的那一面的隐喻。能否谈谈当时是怎么想到这一构思的?

林白:你归纳得好。既是新的叙述视角,也是一种自我审视。一种幽暗的声音。说得真好!

戴潍娜: 有观点认为《北去来辞》结构和节奏上,似乎受到一些日本文学的影响,是这样吗?

林白:我喜欢日本文学,尤其《金阁寺》,看了多遍,我不知道具体受了哪些影响?这种影响也是“幽暗的”。

戴潍娜: 都说书就是砖头,出版一本书就是扔出一块砖。扔出去会砸了别人,但总有人接了砖扔回来砸作者。您曾说“从不考虑评论家的话”,可您的作品有没有“砸”到别人?如何看这个问题。

林白:写的时候不考虑,写完了就更不考虑了。

戴潍娜:读您的小说很难找到您的创作谱系,或者“精神家族”,因为它们实在太独特,完全是“林白式”的语言。能否谈谈您的谱系与传承。

林白:也就是大家都看的书。还是觉俄罗斯文学中的托、陀、契很好,《日瓦戈医生》也很喜欢。耐读。 同时读中国古典文学,《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上中下,现在才刚刚读到左思。太慢了。喜欢《诗经》胜过《离骚》。

戴潍娜: 您曾经谈到,写作对您是一种救赎。我想了解在您的写作中,面临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林白:现在没有困难。因为不会逼自己写一部“伟大作品”。

戴潍娜: 您理想中的文学作品是什么样子的?对于目前的文学生态,您有什么评价?

林白:很多作品都优秀。我最近看你们学校阎连科的《炸裂志》,非常佩服,还有他的《四书》,同时代的王安忆、莫言、贾平凹、余华、格非等等等等,这批作家很有生命力,还会出好多大作品。

戴潍娜:在对生命体验近乎悲壮的书写之外,您对生活在这个时代,作何观感?

林白:这个时代终将终结,世界终将毁灭,人类终将灭亡,在灭亡之前还将活着。

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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